洒家要吃肉 作品

第1279章 最辛辣的嘲讽(第2页)

田福堂顿了顿,观察着金俊武的反应,金俊武依然纹丝不动,田福堂继续自说自话,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沉痛的激昂:

“俊斌兄弟是怎么没的?大家心里都清楚,他是为了咱们双水村,为了抢那点救命的水,为了保住全村人的口粮,豁出命去跟洪水搏斗。

他是为了保护集体的财产、堤坝,还有他手里的那把铁锹,他是活活累死在抗灾第一线的!

这样的好社员,这样的英雄,我们双水村不能亏待!不能让他走的这么冷清,这么不明不白!我决定了,要给俊斌兄弟开追悼会,开一个风风光光的追悼会!

把他舍己为公、奋不顾身保护集体财产的感人事迹告诉全村,全公社的人!要让所有人知道,咱们双水村出了个了不起的英雄,要让俊斌兄弟的名字刻在咱们双水村的功劳簿上!”

窑洞里一片死寂,金俊山垂着头,手指无意识的搓着裤缝,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是在睁眼说瞎话,是在给一场由田福堂主导的违规偷水引发的灾难披上光鲜的外衣。

但是他不敢吱声,作为金家人,他夹在中间本就难做,田福堂此刻的定调,某种程度上也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尽管这台阶是用谎言堆砌的。

田海民是民兵连长,更是个执行者,他向来为田福堂马首是瞻。此刻听他如此定调,他虽然也觉得心里有些别扭,但更多的是一种“组织上定着调”的服从感。他挺直了腰板,觉得这或许真是平息事端,安抚金家的最好办法。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金俊武身上,他缓缓的抬起了头。那张被悲痛和疲惫刻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锐芒,像是冰层下的暗流。

他自然是看穿了田福堂的把戏,用一顶华丽的帽子堵住金家的嘴,堵住悠悠众口,更是堵住公社可能的追责。

这顶帽子能换来抚恤,换来保障,换来面子,让王彩娥和金老太太在物质和名声上得到补偿,让金家在全公社面前露脸。

结合刚才是孙玉亭去到家里把自己找来的,金俊武很快就判断出来,这个馊主意很大的概率就是孙玉亭出的,因为田福堂好歹也是要点脸的,他刚才说话的时候,脸上明显带着窘色,怕是自己都觉得臊的慌。

金俊武的目光与田福堂短短对视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感激,没有认同,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漠然,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我需要什么!

金俊武沉默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这沉默在田福堂和金俊山等人眼中就是默认,就是同意。田福堂心中那块巨石终于咚的一声落下一半,他强压住涌上喉咙的腥甜,趁热打铁的说道:

“好,既然大家都没意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玉亭!”

“在呢,支书!”孙玉亭立刻从门边阴影里窜出来,仿佛随时待命。

“追悼会的事情你全权负责,地点就定在破庙前的空场,那是咱们村最敞亮的地方!要办的隆重,花圈、挽联、主席台,一样都不能少!

俊山,海民,你们全力配合。玉婷动员全村力量,必须让俊斌兄弟走的风风光光!”

“是!支书!”孙玉亭响亮地回答,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金俊山和田海民面面相觑了一眼,也低声应和道:

“明白了。”

金俊武依旧沉默,只是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躺在炕上,仿佛耗尽了力气,闭目喘息的田福堂,然后不发一言,转身像来时一样沉默的离开了窑洞。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带走了最后一丝对峙的寒意,却留下了一股更深的,心照不宣的冰冷……

……………………………………

破庙前的空场,一夜之间变了模样。孙玉亭发挥了他前所未有的组织才能,组织着被动员起来的村民。破旧的庙墙被挂上了白纸黑字的巨大横幅:

“沉痛悼念抗洪抢险、英勇牺牲的金俊斌同志!”

空场中央用木板搭起了简易的主席台,上面铺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红布。在孙玉亭看来,英雄的底色必须是红的。

几个用柳条和纸花扎成的巨大花圈,肃立在主席台两侧在风中微微晃动,一排排用木棍和麻绳捆扎的长条凳,摆满了空场。

天刚蒙蒙亮,双水村的村民就陆陆续续的来了,经历了溃坝的惊魂和绝望,又目睹了金家的惨剧,此时现场的气氛异常沉重而怪异。

人们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瞟向空场前方,那里临时搭起了个小小的灵棚金俊斌的棺木停放在里面,上面覆盖着一面崭新的红布。

王彩娥被安排坐在灵棚旁最显眼的位置,穿着一身簇新的蓝布衣裳,这也是孙玉亭紧急安排的,胸前别着一朵白纸花。他脸上没有了前几日的怨毒和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被巨大变故冲击后的呆滞。

金老太太被搀扶着坐在旁边,依旧无声地流着泪。金俊文被人架着,眼神空洞。金俊武则站在灵堂侧,后方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冷冷的扫视着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