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家要吃肉 作品

第1280章 背锅客孙少安的憋屈(第2页)

孙少安想起那晚在窑洞里喝酒时,金俊武曾经的叮嘱:

“要熬,要忍,要比谁更能扛……”

随即又想到了自家那孔破窑洞里等着他养活的一大家子人,想起了奶奶、父亲、兰香、大姐兰花和那两个可怜的娃娃。

在双水村里,他孙少安争是争不过田福堂的。田福常是支书,他掌握着话语权,有公社的关系,有整个田家的势力作为后盾。而他孙少安,就只是一个被撸了队长职务,家里穷的叮当响的普通社员。

鸡蛋碰石头,最终粉身碎骨的只会是他和他身后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孙少安的拳头在膝盖上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愤和嘶吼。

他低下头,喉咙上下滚动了几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沙哑的不成样子的字:

“行!”

这个“行”字沉重的如同千斤巨石,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抱怨,没有辩解,只有一种被命运碾压过后的麻木和认命。

田福堂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体谅”的虚情假意,轻声道:

“少安啊,你也别太有心理负担。这次你是为村里出头,所有双水村的村民都会记得你的好的,公社这边我们也会帮你说话的。

毕竟你也是为了大家都能用得上水,只是方法上有些激进罢了。去了公社好好说,态度要诚恳,争取宽大处理。”

这番虚伪的安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然而,孙少安却知道,这是田福堂给自己的警告,示意自己去了公社不要乱说话,有些话即便是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金俊山作为副支书,代表村里“陪同”孙少安去公社“说明情况”,这既是一种程序,也是一种无声的监视和压力。

去公社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都沉默的可怕。初秋的黄土高原已经有了凉意,风吹过光秃秃的山梁,卷起阵阵黄尘。孙少安默默地跟在金俊山身后,脚步沉重。他穿着自己最好的一件洗的发白的旧褂子,却依旧掩盖不住满身的疲惫和落魄。

金俊山好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或者是解释一下村里的“难处”,但看到孙少安那毫无表情,仿佛灵魂都被抽走的侧脸,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作为副手,他自然知道田福堂做的不地道,但是他又能怎么样?他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闷头赶路。

石圪节公社的院子,在孙少安看来,充满了压抑和威严。他被金俊山带进了一间办公室,白明川和徐志功早已经等在那里。

白明川脸色严肃,眉头紧锁,透着一股精明和压力,徐志功则显得更加急躁和不耐烦,眼神锐利,审视的看着孙少安问道:“你就是双水村一队的孙少安?”

“是。”孙少安低着头,声音干涩。

徐志恭手指重重的敲在桌面上,声音严厉的、连珠炮似的发问:

“说说吧!8月15号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带人去破坏石圪节村的水坝?!知不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破坏行为?造成了溃坝,淹了庄稼,死了人!性质极其恶劣!”

金俊山感受到了压力,他在旁边小心的补充解释道:

“徐主任,情况是这样的,我们村今年旱的实在是太厉害了,庄家眼看着就要绝收,社员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才一时糊涂……”

徐治功没有等金俊山说完,就厉声打断道:

“没办法?没办法就能去偷?就能去抢?就能去破坏?这是典型的无组织无纪律!是法盲的行为!你们双水村的支部是干什么吃的?田福堂吗?他作为支书是怎么教育社员,怎么管理的??”

徐治功唱红脸,白明川这时候自然就要唱白脸,他摆了摆手,示意老徐稍安勿躁,看向了一旁低着头的孙少安,语气相对平缓,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孙少安同志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果很严重,我们需要了解真实情况。豁开堤坝的决定是谁做的?是谁组织的人?行动的具体过程是怎样的?金俊斌同志的死,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你都要一五一十如实交代!”

孙少安感觉到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田福堂教给他的那套说辞就在嘴边:社员自发的,他作为老队长被推举出来带队,金富金强不听指挥,擅自行动,导致动静太大,溃坝是意外……

孙少安张了张嘴,那套被精心编排好的谎言在喉咙里翻滚,带着令人作呕的虚伪。他想到了金俊斌被泡着肿胀的尸体,想起了王彩娥那怨毒的眼神,想起了金俊武那沉重的背影……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

但最终,孙少安的目光扫过白明川那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到徐治功那咄咄逼人的姿态,想到家里一张张等着吃饭的嘴,刚刚升腾起了一丝反抗之火,又被冰冷的现实无情的浇灭了,他不能连累家人,也不能毁了金俊武为他争取的那条“熬”下去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