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沃 作品

729.终局(完)天光破晓,此为黎明......

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很长很长的一场梦。

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止不住的坠落。

身体下方是没有尽头的,黑漆漆的深渊,四周一片虚无。

没有大地,没有天空,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

他就这样掉啊,掉啊。

偶尔,会有冰冷的雨从下方一点点浮上去,小小的、浑圆的雨滴,轻轻掠过他的身体,明明闭着双眼,但他依旧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接,可是,那雨滴却径直穿过了他透明的掌心,继续向上飘去。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会恍惚意识到——哦,我好像是死了。

我是怎么死的呢?

不太记得了。

可是,如果他非得去想,就会有灼热的疼痛在脑海中炸开,在这如被尖啸贯穿般的刺痛中,他会隐约看到血红色的天空、数不数胜的眼珠,无穷无尽的恶意,这些记忆的碎片像是玻璃一样扎着他,带来不堪忍受的痛楚,像是在警告他:

你不该回忆这些。

继续坠落下去吧。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真的很想回答:

你以为我愿意?

可是,每次他一试图开口,就有呼呼的风声涌入他的喉咙,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好累,那股疲倦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然后一点一滴地融化进身边的狂风深处。

像是又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劝说:

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吧。

可是……可是……

他嗫嚅着。

我还不想死。

为什么呢?坠落的狂风声中,有声音发问。

我不知道……

脑海中空茫茫的,遍寻四处也找不到答案,于是只好狡辩般给出答案:

我还没有腰缠万贯,只手遮天,我还没有纵情声色,花天酒地,我还有福气没有享尽,快乐没有来得及挥霍。

我还没有、

还没有……

他绞尽脑汁,搜索枯肠。

每到这个时候,那灼热的、如烧红玻璃般的片段就会再一次扎进他的脑海。

血色的天空,恶意的眼球。

以及……

以及什么?

以及血雨背后,一双疯狂而悲怆的眼。

好了,好了,不要再想了。那声音再次响起,将他脑海中的一切都荡涤成初始的空白。于是,新的一轮循环再另外一端连向远处,无时无刻不在轻轻牵引着他的注意力,痒痒的,沉甸甸的。

要等待多久?不知道。

但没关系,多久他也等来了。

他熬过了更混沌,更疯狂的时刻,没道理等不了这一时。

卑劣的私心在他的脑海中作祟——如果他能稳住这条船不沉的话,会不会……

会不会……

会不会换来对方的一个微笑。

一瞬喜悦?

鲜血持续不断地涌出,输送入游轮的毛细血管之中,维持着它的完整,也阻挡着梦魇意志力的入侵——虽然他的记忆并不多,也并不完整,但他清楚,游轮某种意义上是梦魇力量来源的核心,只要他一直这么做,就能削弱它的关注力,让它无力去关注自己胸口长线尽头的另外一端。

他专心致志地做着这一件事,似乎除此之外,世界上再无第二件事能让他分神。

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去了多久……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熟悉的声音,紧张的、焦急的、几乎带着一丝慌乱,轻轻喊他的名字——“巫烛……巫烛?”

是梦吗?

可是,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做过梦了。

温热的、柔软的手指捧起他的脸,慌里慌张地摸着他的脸颊,触摸他的眼睑,鼻梁,嘴唇,那暖融融的气息包围而来,细细的呼吸像是绒毛般扫过他的鼻梁。

真好。

他垂下眼,放纵自己短暂地沉浸于其中。

真是个很好很好的梦啊……

“这个……你快点安回去,安回去是不是就好了?”那声音越来越慌张,“究竟该怎么做……怎么做?”

“……”

那语气隐隐的颤抖令他蹙眉。

鼻尖嗅到隐隐的血腥味。

滴答,一滴温热的血砸在胸口,像是唤醒的钟声,人类温热的鲜血涌入口腔,顺着舌面滚入喉咙。

原本紧闭的眼皮开始颤动,挣扎着,试图摆脱这个浅淡的梦境的束缚,从这漫长的沉睡中醒来。

他成功了。

青年的手指压在他的喉咙上,哪怕强自镇定,依旧遏制不住那微微的颤抖,他感受到对方身体安心的重量,以及紧贴着自己的皮肤上,那微微湿润的汗意。

他深深陷入对方潮湿而明亮的眼。

那个向来锋芒毕露的美丽物种,在他的面前,第一次坦率地展露出自己的软弱——于是,他也跟着一同溃败。

他听到对方用发颤的声音说——

“说‘好’,”

“你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于是,一场最美的梦扑面而来。

这是他所渴求的一切。

甚至更多。

无数美丽的色彩在脑海中缤纷炸开,绚烂无比,滚烫的血液在身躯中奔腾,无与伦比的喜悦和贪婪,如浪潮淹没了他,令他不知所措,目不暇接。

身边的一切都像是被虚幻的,梦境般的泡沫包围,令他几乎感到了强烈的不真实感。

真的吗?

这一切是真的吗?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吻着怀中人的汗湿的额头,又吻他薄薄的、含着泪水的眼皮,吻他的喉咙,咬他的指尖,一遍、一遍、又一遍,好像永远也不知餍足般,反反复复地确认着这件事的真实性。

啊,你爱我。

原来你也爱我。

胸口深处沉甸甸的。

但那却并不是因为那枚失而复得的心脏。

它在他空寂已久的胸腔深处,不受控制地欢蹦乱跳着,像是一个前来寄宿的、对一切都很陌生的房客,急切地想要跳脱出他的身体。

他血管中的每一滴血液,脑海中的每一个思绪,都被心脏处向外连接的那条无形纽带拽着,不受控制地向着身边的人类青年倾斜。

兽性的一面仍在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