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前传(三)
一夜之间,阎涣眼里的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暗。他不再玩闹,不再撒娇,每日除了读书习武,就是坐在母亲亲手养育的那几盆芍药旁发呆。
有时管家半夜醒来,会看见小主子站在院中练剑,小小的身影在月光下挥汗如雨,木剑破空之声凌厉竟如真正的兵器。
“母亲。”
某日练剑间隙,阎涣突然抬头,对着一片空气自言自语。
“您说,爹爹最后疼不疼?”
管家告诉他,仇恨太沉重了,他扛不起,会很痛苦。
“不重。”
阎涣的声音平静异常。
“比起爹爹受的苦,这点恨,不算什么。”
流苏花又一次盛放时,阎涣十岁了。他在父亲逝世的祭日那天,独自进了祠堂,再出来时,指尖滴着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挺直了脊背,定定地望着皇宫的方向,轻声自语着:
“爹爹,等将离长大,定亲手杀了那昏君,替你和母亲报仇。”
槐树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这个早熟的少年,片片凋叶飘落,如血如泪,覆盖了少年前行的路。
花轿在颠簸中行进了不知多少日夜。
骆绯终日沉默地坐在轿中,仿佛一尊穿着嫁衣的玉雕。只有当轿帘偶尔被风掀起时,她那死水般的眼眸才会微微转动,望向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
中原的青砖黛瓦渐渐被黄土丘陵取代,空气中开始夹杂着青草与沙土的气息。护送队伍的装束在悄然变化着,除了贺朝官兵的制式铠甲外,人群中,还渐渐多了一批身着皮毛镶边的草原士兵。
这日清晨,一阵奇异的花香透过轿帘缝隙钻了进来。
那香气清冽中带着一丝苦涩,熟悉得让骆绯心口发紧。她终于忍不住,轻轻掀开了轿帘一角。
刹那间,漫山遍野的芍药花海撞入眼帘。
时值五月,正是芍药盛放的季节。在怀朔草原与中原交界的这片土地上,野生芍药如火如荼地绽放,粉的、白的、红的花朵在晨风中摇曳,一直蔓延到天际线处。露珠在花瓣上滚动,折射着初升的阳光,整片花海仿佛在燃烧。
骆绯的呼吸骤然停滞。
芍药。
那是她最爱的花,是颍州的城花,也是她为儿子取小名的由来。
“将离…”
她无声地喃喃,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怀涣儿时,正是颍州芍药盛开的季节。阎垣从战场归来,抱着一束刚从园中采下的芍药走进产房。那个惯于握剑的武将,小心翼翼地将花朵放在枕边,轻声道:
“夫人,你看这芍药,又名将离,但咱们一家永远不分离。”
可是现在,将离成了谶语。
夫妻阴阳永隔,母子天各一方。
护送队伍的怀朔骑士们注意到轿中的动静,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个年轻的骑士策马靠近,用生硬的汉语说道:
“夫人也喜欢萨日朗花?”
“在我们草原,这是长生天赐予的祝福。”
骆绯轻声重复着:
“萨日朗?”
骑士笑着回应,许是看出了骆绯情绪并不高,于是语气里带着些安抚:
“是啊,萨日朗,意思是月亮之花。”
“单于知道您来自颍州,特意吩咐了婢女,将阏氏的帐房设在萨日朗花海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