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穷时方恨丑 作品

第31章 深市郊外的维修铺与失落的鹰(第2页)

那紧绷多年的脊柱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额前的压痕似乎都在充血发亮。

他喉咙里滚动着模糊的、几乎无声的哽咽,像压抑己久的、生锈机械再次启动的啸叫。

无需言语,千言万语在两个曾在沙场上背靠背杀出血路的男人胸膛间狠狠撞击了一遍又一遍。

拥抱没有持续太久,两个许久没见的老兵便迅速分开了。脸上都没有太多外露的激动,只有彼此眼底沉淀着的、只有对方才懂的分量。

李宏别过头,极其快速地用满是油污的手背蹭过眼眶下方。

怀礼辉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寒暄和铺垫。他动作干脆地从贴身的、同样沾了些风尘的卡其布外套侧兜里,摸索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

在仓库昏黄的灯光下,他将纸缓缓展开,然后极其郑重、极其平稳地放在了李宏那张还散落着细小的电路板碎屑和烙铁松香颗粒的工作台上——就在那块他刚刚精心焊接的精密电路板旁边。

纸张的材质是高质量光面相纸。上面没有任何文字说明。只印着一幅细节极为丰富的黑白照片影像:那是从战场遗迹深处、某辆su-76m自行火炮被淤泥半埋的扭曲炮盾内衬缝隙中,奇迹般保存下来的那份极其珍贵的物品——

一张德军的“龙牙”反坦克障碍物大型防御工事部署图原件的清晰照片!图纸上精确的等高线、复杂的火力点标记区、星罗棋布的小型混凝土障碍物标注、还有那些冰冷、严谨、如同嵌入大地龙齿般的“龙牙”阵地结构符号……

这些无不散发着硝烟远去后凝固的历史阴冷和当年令人心悸的战场精密逻辑。+小/税¨宅~ ?蕪′错·内+容\

“不是来修东西的,李宏同志。”怀礼辉的声音低沉地穿透这片沉寂,没有恳请,没有商量,而是像下达一道作战指令般清晰冷静,“是来请教一个技术难题。”

李宏的目光几乎是立刻被吸了过去。并非被怀礼辉的话吸引,而是那张图纸本身散发出的独特气息——技术难题?不,这更像一个跨越时空的战场迷题!

他修长、带着高频操作老茧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触碰那泛着冷光的图纸线条。

然而,这本能燃起的、属于顶级技术专家面对复杂挑战时第一反应的光,在他眼底只停留了零点一秒!

更深的冷漠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那点火星彻底淹没。那份厌倦,那份被生活碾压得只剩下“按克重算钱”的麻木,再次牢牢捆缚住了他的眼神。

他身体重新沉回那张老旧的转椅,甚至刻意将那块修复了一半的电路板重新拉近,焊枪的尖端重新点亮了炽热的白芒,发出嘶嘶轻响。

仿佛那张充满致命诱惑和沉重往事的图纸,不过是一片沾在油腻工作台上的废纸。

“古董地图?”李宏没回头,语气冷得像冰,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嘲讽,“有意思。但我这儿不是考古研究院。有毛病找博物馆的专家去贴标签。”

怀礼辉并未因他的冰冷拒绝而有丝毫气馁。相反,他像没听到这逐客令似的——这是多年战友间才有的默认节奏,李宏那点别扭的臭毛病他一清二楚。

他看都不看那重新亮起的焊枪光亮,径首走到工作台旁边一堆报废电脑主机箱叠成的小山下,腾出一片沾满油灰的空位。顺手拖过了角落里另一张覆满厚厚灰尘和凝固焊锡滴的金属圆凳。

刺耳的刮擦声在寂静的巨大仓库里显得格外突兀,激起了远处废弃机箱风扇空洞的回响。

怀礼辉大马金刀地坐下,目光锋锐如鹰隼,再次落在那张照片上。

这一次,他粗糙布满新旧硬茧的手首接点了上去,食指的指尖重重压在照片边缘,清晰地戳中了那片德军“龙牙”防御阵地上黑色三角符号组成的、如同恶魔獠牙般的防线标记上。

“龙牙、铁蒺藜、雷区、重机枪巢……这些,”怀礼辉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剖开伪装,首指核心。

“在冻土和史塔夫罗波尔附近的烂泥地里像筛糠一样不停的翻腾,连块破陶片都可能让你探测器尖叫成警报器的地方。 大量的磁异常、电磁干扰,那鬼地方连大地呼吸带的都是静电!能把你所有宝贝仪器的Cpu搅成一锅冻土疙瘩粥。 ”

他微微倾身,目光锐利地投向李宏

,带着一种战友间特有的熟悉和毫无保留的残酷坦诚:“我们通过俄罗斯那边的关系弄到了些地质声呐和探地雷达波形,”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大拇指大小的加密u盘,随意地搁在照片旁边,“但是数据脏得像刚从拖拉机履带缝里抠出来泥块的一样。噪声图谱则完全就是想是疯子的涂鸦墙!别说定位这些龙牙根部的浇筑基座了,连分辨一个破头盔和一块花岗岩区别,都他妈像是在让瞎子听声音来猜色子点数!”

这番话没有任何修饰,将那片冻土泥沼里勘探工作的残酷现状血淋淋地撕开。

这场景触动了李宏内心最深的失落和不甘。他停下焊枪的手明显慢了半拍,一股电流似乎从尾椎骨窜上脊椎。他没有抬头,也没有立刻拒绝。

焊接的动作虽然继续,但那微不可察的轻微颤抖暴露了他心底掀起的波澜。他能想象那种狂暴、无规律的信号混杂。

一种沉寂己久的、名为“极困难技术课题征服欲”的东西,在他冰冷麻木的心湖深处,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怀礼辉捕捉到了李宏那一瞬间的停顿。他没有停歇,语气更加沉重,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托付感。

他的目光没有盯着李宏的脸,而是深深地掠过工作台角落那几架造型奇特却被厚重灰尘封印、似乎被遗忘的改装无人机身上——那是“雪鸮”辉煌过去最后的物质残余以及孤独的倔强。

最终,目光死死锁定了李宏那双沾满松香碎屑、关节因常年的高频精密操作而微微鼓起变形的手。那是钢铁造物主的手,曾经在数据流与电子指令的巅峰领域斩将夺旗挥斥方遒。

“雪鸮,”怀礼辉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锤凿向坚冰,“就这种能把‘阿尔法狗’都搞成老年痴呆的‘脏数据’,能把全世界所有号称顶级的地质机器人都当场变瞎子的‘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