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手闲书聊东西 作品
第8章 夕阳照鬓霜(第2页)
他指着庙外光秃秃的山坡,“你看那片地,年轻人都跑广州、深圳了,就剩些走不动的老梆子守着祖坟。俺娘要是还活着,准得骂我没出息,连个媳妇都拴不住。”
老头小心翼翼展开油纸包,里面是那张磨得发亮的结婚证,塑料封皮早被磨掉,露出内页上“1976年,卖猪换的二百块钱”的铅笔字,如今被手指摩挲得只剩几道浅印。
“小伙子,”他忽然抓住阳阳的手,眼里闪着浑浊的光,“你说北京现在是不是真有高楼?俺听路过的货郎说,那楼高得能摸着云彩,人在里头不用爬楼梯,站着就能往上走?”
他腕上的伤疤在暮色里泛着紫红,像一条冻僵的蚯蚓。
阳阳从山东回来,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跟我念叨,说在沂蒙山区遇见的那个瘸腿老头,就住在当年林晚逃出来的王家洼村。
老头守着三间墙皮剥落的土房,堂屋正中央供着“娘之灵位”,牌位前摆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那碗沿上的缺角,跟咱家灶台上放了十几年的老碗一模一样。
“爹,”阳阳声音低下去,“那老头腕上有道烫伤疤,深褐色的,他攥着我的手问北京是不是真有高楼,说这辈子最大的念想,是想看看城里人说的‘电梯’是个啥模样,是不是真能让人站着就往天上走。”
我蹲在墙根抽烟,看着林晚往绿豆汤里撒晒干的桂花。
她的手忽然停了一下,鬓角的白发在夕阳里亮得刺眼,像落了一层碎银。
老槐树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晃啊晃的,我忽然想起1977年雪夜里王强举着结婚证时通红的眼睛,和二十年后他在破庙里问“电梯”时茫然的神情——原来这二十年,有人在胡同里把苦日子熬成了甜,有人却在山坳里被时代的车轮碾得越来越远。
忽然想起那年冬天的两碗阳春面,面汤上飘着的油花,在雪夜里亮堂堂的,竟照亮了往后几十年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