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尾山(一)
凌言将最后一封玄门大会的帖子封好,指尖在盟主印信上轻轻一按,朱砂印记落在素白笺纸一角,宛如雪上梅痕。
镇虚门的弟子躬身接过,脚步声轻叩着玉石长廊远去,惊起檐下几只栖息的雪雀。
灵狐在他膝头打了个哈欠,蓬松的尾巴扫过他腕间的灵石手链,灵石在天光下流转着冰魄般的光泽。莲池里的白莲开得正好,灵气氤氲中,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银辉。
“师尊!”霍念的声音撞碎了池边的静谧,他拽着云风禾的衣袖奔过来,“要不要下山去八宝镇?”
凌言抬眸,眼尾的弧度清浅如流水:“去八宝镇做什么?”
“都在传那儿有位绝世琴姬,”霍念的声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好奇,“说除夕当夜在河边连弹四曲,千金都求不来一曲呢。我们也去瞧瞧?”
苏烬恰好从回廊转过,听见这话低笑出声:“琴姬?什么琴姬能让霍少主这般上心?”
“就是除夕那晚的!”霍念急道,“不过说来也怪,那天八宝镇放的狐狸烟花,倒像是灵力化的,不似凡物。你们不是也去了?没瞧见?”
“看见了。”苏烬眼尾扫过凌言,眼底藏着笑意,“琴姬也看见了。”
“好看吗?”霍念追问,“曲子真有他们传的那么神?那烟花也是琴姬放的?”霍念摸着下巴琢磨,“我就说不像普通烟花。”
苏烬忽然从袖中摸出个沉甸甸的钱袋,往石桌上一抛,金银碰撞的脆响惊得灵狐竖起了耳朵。“这些,便是那晚的‘打赏’。”
霍念瞪圆了眼:“你把人家打劫了?”
“你这脑子趁早捐了吧。”苏烬敲了敲他的额头,“是那些人非要往你师尊面前扔,差点砸到他琴上。”
霍念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他们的手都在抖:“那俩人是你们?你竟带着师尊……当街弹《凤求凰》?”
“什么当街,”苏烬挑眉,指尖勾了勾凌言耳边的碎发,“我们躲在河边被人围了。”
“还有你放那烟花!”霍念的声音陡然拔高,“就不怕有人起歹心?抓去炼丹或是……”他话到嘴边卡住,总之不安全!”
苏烬的笑意淡了些,眼底金芒微闪:“谁敢打我的主意,我碎了他的元婴。”
凌言耳尖微红,伸手将灵狐往怀里拢了拢,指尖拂过莲池水面,荡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池中的白莲似有感应,花瓣轻轻颤动,落下几滴晶莹的露水,像是谁的心事落进了水里。
又过了三日,镇虚门的玉阶上总浮动着符纸的轻影,弟子们足尖点过回廊,将玄门大会的信筏送往四方仙门,符箓光华如星子坠向云海深处。
丹房与库房前更是人来人往,长老们捻须清点着法器丹药,丹炉的火光映得窗纸通红,彻夜未熄,连檐角的铜铃都似染上了几分焦灼,被风拂过时,声线都比往日急促些。
苏烬这几日几乎脚不沾地,晨起便去前殿核对各派名录,午时又带着霍念几人清点阵旗符箓。
霍念被他支使得东奔西跑,嘴里嘟囔着“苏烬你这是把我当役使仙童了”,却还是乖乖扛着捆好的阵盘往演武场去。
宁瑾白细心,正与柳文昭核对丹药瓶上的标签,指尖划过玉瓶时泛起淡淡的灵光,沈澜则在库房后整理灵石,堆叠的晶石映得他眉眼都染上冷白的光。
凌言常在廊下看着这幕,膝头的灵狐早已睡熟,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流霜剑的剑鞘,眼底拢着一层浅淡的忧。
苏烬总是在暮色浸满石阶时才回来,衣袍上沾着风尘与灵气交混的气息,见他在灯下看书,便会放轻脚步,从背后轻轻环住他,下巴搁在他肩窝:“阿言,都安排妥当了,明日起便陪你。”
凌言转身时,总能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于是初八清晨,他执意要亲自下山采买草药。
“章尾山结界之事未卜,多备些固本培元的丹药总是好的。”他按住苏烬欲言的唇,眼尾的弧度染了点固执,“你守着门中,我去去就回。”
苏烬望着他清澈的眸子,终究是松了手,指尖替他理了理衣襟:“早去早回,我让霍念在山下布了暗哨。”
凌言颔首,带着灵狐化作一道清光掠下山去。八宝镇的药铺里,他仔细挑拣着当归与首乌,指尖拂过药草时,带起细碎的灵气。
将最后一把白术收入乾坤囊,他翻身上马,打算往邻镇而去。
行至荒野,草木渐疏,风声渐厉。正行间,忽有浓雾自地脉中翻涌而出,瞬间漫过马蹄。
凌言猛地勒住缰绳,黑马人立而起,长嘶声刺破雾霭。
他眸光一凛,只见浓雾中隐有血线游走,如蛛网般在虚空织结,丝丝缕缕,竟透着股腥甜的血气。
“血祭阵……”凌言低斥一声,手腕翻转间,流霜剑已握在掌心,剑身流转着月华般的清辉,映得他眸色愈冷。
天际骤然乌云四合,沉沉压下,似要将这方天地都碾入黑暗。
“凌羲!”他扬声喝道,声音在雾中荡开,激起层层回音。
浓雾深处,传来一阵轻笑,温柔得像拂过湖面的风,却又带着化不开的阴郁:“呵呵呵……师兄,又见面了。等了这么多天,他终于肯放你独自出门了……”
话音未落,雾中的黑影便如潮水般涌动,无数身影踏着血线踏出浓雾——
那些傀儡,面色青白,双目空洞,四肢以符线牵引,动作僵硬却带着凛冽的杀意。
“动手!”凌羲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傀儡们应声扑上,利爪泛着乌光。凌言足尖一点马背,身形如白鹤掠起,流霜剑嗡鸣着挣脱束缚,剑光如匹练横空,斩向最前排的傀儡。
“锵”的一声脆响,首具傀儡被拦腰斩断,化作黑烟消散,却有更多黑影从雾中涌出,如蚁附膻。
他旋身避开左侧袭来的利爪,剑随身走,划出一道道清冷的弧光,每一次挥斩都带起一片血雾与符纸的碎片。
流霜剑上的光华在血雾中明明灭灭,映得他白衣猎猎,宛如风雪中独自绽放的寒梅,纵然身陷囹圄,亦不改其锋。
“师兄,你以为凭你一人,能破得了我的阵吗?”凌羲的声音又起,带着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