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群山与我(第2页)
“路不好走。”我递给他一个馒头,他接过去掰了一半,另一半塞回我手里。
“前面的路更难走。”老汉指着山下,“昨儿个暴雨,把通村的路冲了个坑,娃娃们上学要绕三里地。”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有段路面陷下去一块,露出下面的碎石,像豁开的牙床。老汉叹了口气,背篓里的草药晃了晃:“村医说我这腿得换药,可车子进不来,只能自己走。”
我看着挖掘机的铁斗,突然有了个念头。发动引擎时,老汉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我笑着朝他招手:“老人家,我帮你们填填。”
履带碾过草坡,铁斗插进路边的山土,一斗一斗往坑里填。老汉在旁边指挥,说哪里该垫碎石,哪里该压平实。太阳出来时,那坑已经被填平了,我又用铁斗把路面刮得平平整整,连车轮印都对齐了。
几个背着书包的娃娃路过,看到挖掘机都瞪大了眼睛。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问:“叔叔,你是来修路的吗?”
我摸了摸她的头,满是老茧的手心蹭到她的羊角辫:“是啊,以后上学好走些。”
老汉非要拉我去家里吃饭,土灶上炖着腊肉,油星子溅在锅底,发出滋滋的响。他端出包谷酒,我喝了两碗,脸上发烫。离开时,小姑娘追出来,塞给我一把野草莓,红得像玛瑙,沾着她手心的汗。
我没有再往县城走,而是顺着山路慢慢开。挖掘机走得慢,一天也就能挪几十里,遇到坑洼就停下来填,看到被落石堵了的路,就用铁臂清开。山民们会给我送水送吃的,有时是几个烤红薯,有时是一碗酸汤鱼,他们叫不出我的名字,只喊我“挖机师傅”。
有天在山坳里遇到个养蜂人,他的蜂箱被山洪冲得东倒西歪,蜂蜜混着泥水淌了一地。我帮他把蜂箱挪到高处,又用碎石垒了道矮墙。他非要给我装一瓶蜂蜜,琥珀色的液体里浮着细小的气泡,我放在驾驶室里,一路都能闻到甜香。
路过一个村寨时,寨老拦着我的挖掘机,说后山的水渠堵了,稻田都快干裂了。我跟着他往山上走,水渠里积满了枯枝败叶,我用铁斗一点点掏,水流出来时,黄澄澄的,带着泥沙的腥味,浇在稻田里,禾苗都像是直起了腰。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没再联系老婆,也没管老板有没有报警。驾驶室成了我的家,座位底下堆着换下来的袜子,仪表盘上摆着那个小姑娘送的野草莓干,还有养蜂人给的蜂蜜瓶,现在装着山泉水。我学会了看云识天气,知道哪片云会带来暴雨,哪阵风能吹散雾;也认识了山里的树,青冈木硬得像铁,马尾松的叶子能编草绳。
那天下午,天突然暗了下来,山风卷着沙石打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我正在一处陡坡上平整路面,看到远处的山口有黄黑色的东西涌下来,像烧开的粥——是泥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