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闲客 作品

守寡的日子(七)(185)(第2页)

巨大的悲伤和无边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吞噬。那根绷了太久太久的弦,在积蓄耗空、亲人背叛、希望彻底湮灭的重压下,终于,“铮”地一声,断了。

她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医生办公室。没有哭诉,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和疲惫。她看着主治医生,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医生,放弃治疗吧。我们……不治了。”

医生看着林晚苍白憔悴、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脸,看着她眼中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沉默了几秒,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撤掉呼吸机的那天,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病房里异常安静。林晚坐在床边,最后一次,用温热的毛巾,仔细地、缓慢地擦拭着婆婆的脸颊、脖颈、手臂。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没有仪器声,没有护士的脚步声,只有窗外单调的雨声。婆婆灰败的脸色,在失去机器支撑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生命的微光彻底熄灭。

林晚静静地看着,没有哭。眼泪似乎早已流干。她只是握着那只彻底冰冷的手,感受着那最后一丝暖意从指尖彻底消散。守了六年寡,守了婆婆几个月生不如死的躯壳,最终,守到的是一具真正的尸体。所有沉重的枷锁——丈夫的污点、婆婆的重担、经济的深渊、亲情的背叛——随着这具躯体的冰冷,似乎也暂时卸下了。留下的,只有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虚无和疲惫。

葬礼异常冷清。陈亮和张丽依旧没有出现。只有几个远房亲戚和几个老街坊邻居,带着疏离的同情和一点好奇来了。林晚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黑衣,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婆婆的遗像前。遗像上的吴玉芬眼神严厉,仿佛还在审视着这个让她失望的世界和这个最终“放弃”了她的儿媳。没有人指责林晚的决定,那如山倒的医药费和植物人状态的绝望,让一切指责都显得苍白无力。人们只是窃窃私语着林晚的“命苦”,议论着陈亮夫妇的“不孝”,以及那个卷款跑路、害得林家雪上加霜的“周律师”。

葬礼结束,人群散去。林晚独自一人,抱着婆婆的骨灰盒,回到了那栋曾经属于她和陈默、后来塞满了争吵、病痛和绝望的骑楼老屋。屋子里空荡荡的,积满了灰尘,散发着陈年的霉味和死亡的气息。她把骨灰盒放在客厅那张旧八仙桌上,旁边,是陈默的遗像。两张黑白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对视。

林晚没有开灯。她疲惫地坐在冰冷的藤椅上,目光扫过这个承载了她半生悲欢的地方。守寡的日子,在这里开始,似乎也要在这里终结了。

几天后,林晚再次踏进了那间尘封已久的栖梧书坊。门上“转让”的纸条还在,只是边角卷得更厉害了。她拂去柜台上的灰尘,打开抽屉,里面是零散的账本和几枚生锈的图钉。在最底层,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熟悉的牛皮纸信封——那是陈默写给她的、装着钥匙和地址、被她从邻市公寓带回来后就一直藏在这里的信封。信封上,“晚晚 亲启(若你仍在等我)”那行熟悉的字迹,此刻看来,充满了宿命般的讽刺和沉重的哀伤。

她拿出信封,没有再看里面的信纸和存折复印件(那复印件如今只是一张毫无价值的废纸)。她又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张被摩挲得有些发软、边缘卷曲的纸——那是很多年前,陈默写给她的一封简短情书。字迹青涩,却饱含着热恋时的赤诚。那是她守寡六年来,藏在心底最深处、最干净温暖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