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闲客 作品

遗忘的墓地(五)(198)(第2页)

就在我被张小曼的律师在“钱”字上步步紧逼时,另一条战线也悄然燃起烽烟——那座悬在张小曼头顶的别墅。

王胖子为首的债主们,显然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别墅房价持续阴跌,而利息却在滚雪球。他们向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拍卖。评估报告很快出来,价格比张小曼当初的购入价缩水了近三分之一,扣除各种税费和优先受偿的抵押(如果还有的话),能用于清偿二百万债务的,恐怕连一半都不到。

拍卖公告贴在了别墅门口,也登上了本地报纸不起眼的角落。那栋曾经承载着张小曼“阔太梦”的房子,即将被贴上价签,像那辆货车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叫卖。这消息如同一记重锤,彻底击垮了张小曼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我刚从律师那里回来,浑身疲惫。远远地,就看到店铺门口站着几个人影。不是债主,是婆婆和张小曼。婆婆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小男孩,张小曼站在一旁,撑着一把破旧的伞,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怨毒或算计,只剩下一种濒临崩溃的灰败和绝望。雨水打湿了她们的裤脚和头发,显得异常狼狈。

看到我走近,张小曼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恨,有哀求,还有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

“王娟!”她的声音嘶哑,穿透雨帘,“钱!房子!我们争不过你!我们认栽!”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怀里的孩子被吓得一哆嗦。婆婆紧紧搂着孙子,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但是!”张小曼往前一步,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你不能把事情做绝!你不能让志强死了都不得安生!连个祭拜的地方都不留给他妈,留给他儿子!”她指着婆婆怀里的孩子,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激动,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墓地呢?!”张小曼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在雨声中格外凄厉,“你把他灰扬了!行!我们认!但扬哪儿了?!你总得告诉妈一个具体的地方!总得让他的儿子,逢年过节,有个地方能给他爸烧张纸,磕个头!你不能这么狠心!连这点念想都不给!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吗?!”

婆婆终于哭出了声,抱着孩子噗通一声跪在了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泥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膝盖。她朝着我的方向,哭喊着:“小娟啊……我求求你了……看在志强的份上……看在妈这把老骨头的份上……你就告诉我……告诉我志强的灰撒哪儿了……给志强……给强子留个地儿吧……让我的孙子……以后……以后能有个地方……喊声爸爸啊……”老人的哭声悲怆绝望,在雨幕中回荡,引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孩子尖锐的哭声、婆婆撕心裂肺的哀求、张小曼那混合着恨意与绝望的逼视,连同冰冷的雨水,一起砸在我身上。那被我倾倒在废墟、早已融入尘土的骨灰,此刻竟成了她们手中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道德武器,向我发起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冲锋。她们要一个“墓地”,一个虚无的坐标,一个可以寄托无处安放的怨恨、恐惧和廉价悲伤的象征。

我看着跪在泥水里、被雨水淋得透湿的婆婆,看着她怀里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眉眼间依稀有着丈夫轮廓的孩子,又看看张小曼那张被绝望扭曲的脸。愤怒、悲凉、荒诞、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墓地?”我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你们要墓地?”

我抬起手,指向城市西边那片被连绵阴雨笼罩、在灰暗天幕下只露出模糊轮廓的巨大废墟。挖掘机巨大的身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沉默的钢铁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