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腐殖回响

北极的风是活的。它裹挟着亘古不化的寒冰碎屑，如同亿万细小的玻璃刀刃，持续不断地刮擦着“深蓝守望者”基地厚重的合金外墙，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透过观测窗厚重的高分子玻璃望出去，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混沌，暴风雪彻底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只有基地内部惨白的应急照明灯光，在冰冷的金属廊道里投下众人拉长而扭曲的影子。

宁夜的身影悬浮在廊道中央，比实体稀薄得多，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由无数细微星尘凝聚而成的奇异状态。他微微垂首，右眼的位置不再是血肉之瞳，而是一个深邃、缓慢旋转的微型星璇，幽蓝与暗金的光屑在其中生灭流转，如同蕴藏着一片微缩的宇宙。他正凝视着下方布满厚厚冰霜的金属地面，那冰层下，隐约透出一些古老而巨大的刻痕轮廓，像是某种巨大生物骨骼的化石，又像是某种被冻结的符文阵列。

“这里的‘腐殖’浓度，超出阈值百分之三百七十。” 一个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狭小的廊道里响起，来自林澈机甲头盔内置的通讯器。她此刻更像一座移动的微型堡垒，而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那台被命名为“寒鸦”的定制机甲覆盖全身，流线型的深灰色装甲上布满了细微的能量导流槽，此刻正随着机甲内部引擎的低沉嗡鸣，流淌着极其微弱的幽蓝色光芒，如同生物体表下的血管。她的机械右臂前端，并非手掌，而是一个结构精密、正在高速旋转扫描的多频段传感阵列，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将无形的探测波束投射向基地深处更黑暗的甬道。她的目光透过复合视窗，紧紧锁定在传感阵列反馈回来的全息光幕上，那里，代表高浓度生物污染源的猩红区域正在急速扩大，如同在屏幕上蔓延的致命菌斑。

“腐殖？” 走在最前方探路的魁梧身影停了下来。铁山，这位曾经的商队护卫队长，如今是拾遗者协会的资深行动顾问。他反手握住斜背在身后的巨型链锯剑握柄，粗粝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身上的重型防化服鼓鼓囊囊，外面还覆盖着厚实的陶瓷插板，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头人立而起的装甲巨熊。他布满风霜的脸上，一道醒目的疤痕从眉骨斜拉至下颌，此刻那疤痕在应急灯下显得格外狰狞。“听起来像是烂泥塘里沤肥的味道。” 他啐了一口，声音沉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并非单纯的腐败有机物，铁山先生。” 苏玉真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泉滴落玉盘。她站在宁夜侧后方，身形凝实，白衣胜雪，在这污浊压抑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散发着一种净化般的力量。她的指尖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淡金色光晕，正沿着一条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在空气中蜿蜒扭曲的淡紫色能量轨迹缓缓移动。那紫色轨迹如同活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腥气，源头正是基地深处。“是星瘴与万年沉积的有机质、实验废弃物，甚至……可能还有失败实验体的残骸，在某种我们尚不了解的法则催化下，产生了深度异变。它具备强烈的生物活性与侵蚀性，更蕴含着被污染的星力残余。”

她指尖的金光与那缕紫气甫一接触，便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一缕极淡的黑烟升腾而起，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腥气陡然浓烈了数倍，随即又被金光强行净化、冲淡。这个过程无声地昭示着此地能量的凶险与诡异。

“星核Ai的指引不会有错，关键节点就在下层B-7区。” 宁夜抬起头，右眼的星璇转动速度加快了一丝，幽蓝的光辉短暂地压过了廊道里的惨白灯光。他的声音透过灵能振动直接传入众人脑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深蓝守望者’的数据库核心，以及……它最后记录的那次灾难性实验数据。我们必须拿到它，才能理解破晓组织在这里究竟唤醒了什么，又试图控制什么。”

“那就别让这些‘肥料’挡路！” 铁山低吼一声，不再犹豫，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作战靴踏碎地面凝结的冰壳，发出清脆的破裂声。他粗壮的手臂肌肉贲张，巨大的链锯剑发出一声狂暴的咆哮，高速旋转的锯齿瞬间化作一团模糊的银色死亡风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劈向甬道尽头那扇被厚厚冰层和某种暗红色、蠕动着的胶质物覆盖的密封气闸门！

“吱嘎——嗤啦！！！”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与令人牙酸的切割声瞬间爆发，掩盖了风雪的低吼。高速锯齿与强化合金剧烈摩擦，迸射出大蓬刺眼的火星，如同节日里危险的烟花，在昏暗的甬道中四散飞溅。暗红色的胶质物被狂暴的力量撕开、搅碎，露出下方锈迹斑斑的金属门板，但更多的胶质物仿佛拥有生命般，从门缝、从墙壁的缝隙中疯狂涌出，试图填补缺口、缠绕剑刃。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混合着浓烈的铁锈味、蛋白质深度腐败的甜腥以及某种类似强酸挥发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众人的面罩上。即使有空气过滤系统，那味道依旧顽固地钻入鼻腔，刺激着泪腺和胃袋。

“警告：检测到高活性生物粘液！强酸腐蚀性！神经麻痹毒素！物理韧性指数超标！” 林澈头盔内的警报声瞬间变得尖锐急促，她机甲手臂上的传感阵列瞬间收回，切换模式。臂甲外侧翻板滑开，露出两排蜂巢般的微型发射孔。“寒鸦”机甲背部微微隆起的主引擎发出更沉厚的嗡鸣，幽蓝的光芒骤然炽亮。

“目标：门体附着物！范围覆盖！‘蜂群’霰弹，发射！” 少女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战场决断力。

嗤嗤嗤嗤——！

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响起。数以百计的微型弹丸从发射孔中激射而出，每一颗弹丸都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拖曳着细微的蓝色尾焰，在空中划出短暂的轨迹，精准地覆盖了整扇被胶质物包裹的气闸门以及周围蠕动的墙壁。这些特制的霰弹在接触到胶质物的瞬间并未爆炸，而是如同活物般猛地张开细小的金属倒钩，深深嵌入胶质内部，随即弹体内部储存的速冻冷凝液被高压释放！

嘶嘶嘶——！

浓烈的白气瞬间蒸腾弥漫。极致的低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疯狂蠕动的胶质物表面迅速凝结出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冰壳，其活性肉眼可见地急剧下降，变得僵硬、迟滞。铁山压力骤减，链锯剑的咆哮声更加顺畅，厚重的冰层和僵化的胶质在锯齿下如同脆弱的饼干般崩碎飞溅。

“干得漂亮，小林子！” 铁山狂笑一声，双臂肌肉再次膨胀一圈，链锯剑光芒暴涨，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斩落！

轰隆！！！

整扇密封气闸门连同周围冻结的胶质物被硬生生劈开一个巨大的、边缘扭曲撕裂的豁口！门后的景象，伴随着更加浓郁百倍的、足以令人窒息的恶臭洪流，如同地狱的画卷，猛地撞入众人的视野。

——B-7区：腐殖深渊——

如果说基地上层的廊道还残留着人类造物的冰冷秩序，那么B-7区，则彻底坠入了由腐败血肉和异变生命构筑的疯狂炼狱。

空间异常广阔，穹顶高悬，隐没在翻腾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浓稠瘴气之中。脚下不再是金属地板，而是覆盖着厚达数尺、不断起伏蠕动的深褐色“泥沼”。这“泥沼”由粘稠的腐殖质、破碎的组织残骸、半融化的骨骼以及大量分泌的恶臭粘液混合而成，表面布满大小不一、如同呼吸般开合的气泡，每一次破裂都喷溅出黄绿色的脓汁和更浓烈的毒气。巨大的、形态扭曲的肉质管道如同巨兽的肠子，从墙壁、天花板、甚至从腐殖泥沼中蜿蜒钻出，虬结盘绕，表面布满了搏动的血管状纹路和不断渗出粘液的脓疱。

空气中弥漫的淡紫色星瘴几乎凝成实质，如同拥有生命的薄纱，缓缓流淌。无数奇形怪状的菌类在这片腐殖之地上疯狂滋长。有的如同放大了千倍的暗红色蘑菇，菌盖直径超过两米，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不断喷吐着闪烁紫色星点的孢子云；有的则像惨白色的巨型珊瑚，枝杈扭曲，顶端悬挂着不断滴落腥臭粘液的肉瘤；更多的则是遍地丛生、如同血管网络般蔓延开来的荧光菌丝，散发着幽绿、惨蓝、暗紫的微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置身于深海怪物的内脏之中。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在腐殖泥沼中、肉质管道上、巨型菌盖下蠕动的“居民”。

它们形态各异，却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融合特征。有的像是剥了皮的人形，但四肢被拉长扭曲，关节反向生长，在泥沼中如蜘蛛般快速爬行，头颅裂开，露出布满螺旋利齿的口器；有的则完全失去了固定形态，如同一摊不断聚合又分离的粘稠肉泥，表面不断凸起眼球或利爪的轮廓，发出意义不明的、湿漉漉的咕哝声；还有一些体型巨大，如同披着厚重几丁质甲壳的巨虫，甲壳缝隙间却生长着人类的手臂或毛发，它们缓慢地移动，啃噬着肉质管道或巨型菌类，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和咀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