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学究 作品

第236章 陈太初的烦恼

靖康六年十月初九,霜降。

汴梁城西,汴河码头。

霜风渐劲,却吹不散码头上翻滚的汗气与喧腾。

千帆万橹停泊,恰似无数等待启程的巨兽,裸露的河床上,尚未冻结的淤泥折射出浑浊的日头光影。

鼎沸人声、脚夫号子、骡马嘶鸣、辘轳绞动绳索的呻吟,与运河水的腥臊气息裹在一起,蒸腾起一片属于漕运的粗犷生机。

最热闹处,莫过于那面簇新、扎眼的大红招幡。

粗布制成,足有丈余长,猎猎作响于河畔凉风中,墨汁淋漓的大字迎风怒卷:

“大宋西域万里商团,招英豪,赴金山!”

“凡身强体健、熟识拳脚、精通土木匠作、有胆有识之士,一经录用,月俸足贯!”

“西域驼铃,直通金山宝窟!商团自有驼马健壮、驮车精良,唯需英豪护路、看货!”

“归途分红更丰!路途若拾得狗头金,凭本事留,商团分文不取!”

招幡之下,人群围得铁桶相似。大多是些粗布麻衣、手脚粗大的汉子,眼神直勾勾地盯在招幡与幡下那张乌木长案上。

长案后,端坐着一位女子。这便是如今威震汴京漕运乃至辐及数路的汴京舵主——白玉娘。

她并未着锦帛绸缎,只一身裁剪利落的藏青湖绸袄裙,青丝松松挽起,只斜插一枚古朴的银蝉纹发簪。

年过四旬年华的面庞,既不施厚重脂粉,亦不见商贾刻意堆叠的媚笑。

唯有一双眸,锐亮得惊人,视线扫过攒动的人群,如同寒刃掠过磨石,带着洞察世情的明澈与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桌案上的账簿、名册、文房四宝,被她打理得纹丝不乱,指尖轻点着某份书札,沉声对旁边一位看似机敏的青年文书道:“这一路,驼峰鞍囊务要用新鞣的上好牛皮夹层内衬,锁扣换成精钢浇铸双耳环套!沙漠风刀如剃,休让人以为是我大宋商帮吃不住苦,损了货物!”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穿透嘈杂,清晰地落进周遭汉子耳中。

人群中不时爆出压抑不住的“好!”“这娘们儿厉害!”“这才是做大事的模样!”的喝彩。

不远处,一位穿着半旧缎面直裰、须发已花白的老者背着双手,眯眼望着这边汹涌的人潮,面上无一丝不快,反而有深深的笑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叹服。

正是总舵主罗五湖,老运河从南洋回来后,他儿子罗江就接替他的班,远航去了吕宋坐镇,在这个老舵主的风浪沉淀在眼底深处,看着不是女儿却胜似女儿的白玉娘那滴水不漏的气度与号令河工的威势,心中唯有一念盘桓:老天爷!幸得她托生个女儿身!若不然,这漕帮主位,俺罗五湖还有脸坐着?怕不是早就该给她牵马执镫去了喽!

酉时过半,秦王府听涛轩。

外间的喧嚣被重重的殿阁朱门尽数隔断,唯余檐下风灯在深秋夜风中摇曳。书斋里烛火通明,映着三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