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拉萨婚期
靖康七年七月初九,雪域之巅,逻些城(拉萨)。 布达拉宫雄踞玛布日山之巅,赭红的宫墙在稀薄凛冽的空气中,如同凝固的、由古老信仰与权力混合而成的巨大血块,白宫部分则如雪山之魂般矗立其上,这便是吐蕃赞普的王权象征。
此刻,这座恢弘却粗粝的石头巨兽,在连绵数里的赭红宫墙内外,挂满了印着梵文经咒的彩色经幡,山风卷过,旗海翻腾,发出海潮般连绵不绝的猎猎之声,企图为这冰冷的石城注入一丝虚幻的、属于大婚的喧嚣。
大宋送亲的五千精锐、数百辆装饰着金凤银凰的华丽鸾驾,却如同卷入浓稠酥油中的铁流,在宫门外宽阔却荒凉的石板广场上艰难地排开阵势。
队伍核心处,帝姬銮驾由三十二名特选京畿禁军抬持,朱红底漆描金,檐角垂挂九凤衔珠璎珞,华贵逼人。
龙骧骑士的战马被特制的黑色厚布蒙了眼,由马夫死死挽住辔头,依旧不安地刨打着前蹄,喷着粗重的白气——它们被这稀薄的空气、陌生的气息和翻飞的经幡深深刺激。
车帘内,令福帝姬赵金印端坐。
沉重的九翚四凤冠冕几乎压断她纤细的脖颈,宽大的翟衣衮袍下是层层束紧的绸缎,勒得她每一次吸气都如风箱般艰涩痛苦。胭脂厚厚涂抹在脸上,却掩不住皮肤下透出的、一种带着诡异灰败的铅白色,那是高原反应与深重厌恶交织的痕迹。
她目光空茫,掠过车窗外起伏的、光秃秃的荒山,山脚下那些匍匐在尘埃中、磕长头而来的农奴,身上破旧的赭红袈裟如同凝固的血痂。
一丝隐秘的、几欲作呕的腥膻气(来自宫墙深处供奉的酥油灯、神油与某些不可言说的东西)无孔不入地钻入车厢。
她死死攥紧袖中的金丝帕子,指尖用力到骨节泛白,才强压下胸腔里那股翻腾欲呕的冲动!
这鬼地方!
这弥漫着神佛香火与奴隶死气的鬼地方!
她只想一把火烧了!
七月十二,布达拉宫,专辟之“汉殿”。
送亲团在无数双隐藏在绛红僧袍后、带着贪婪窥探与冷漠审视目光的注视下,依礼安顿。
所谓的“汉殿”,不过是临时腾空出的几间西侧僧舍改造而成,墙皮是新刷的白灰,还能闻见石灰刺鼻的生涩气,墙角尚残留着无法清除干净的陈年酥油印记。
家具器物虽竭力添置了些许中原制式,仍是粗笨简陋。
至于那所谓的“宋匠督造帝姬寝宫”?
更是一句笑话!
只在紧邻白宫处草草圈了块地,挖了几个象征性的基坑,几根粗糙的石料斜躺在冻土上。
陈太初由枢密院职方司主事叶七、亲兵营指挥使王烈等人簇拥着,在吐蕃礼官的“引领”下,面无表情地踏勘着每一处仪程节点。
从帝姬下舆处的地毯颜色(非明黄,换成了象征密宗忿怒的金刚红),到入宫门时赞普出迎的台阶级数(少了两级),再到接风宴主宾位置朝向(竟将帝姬位列赞普之侧?
按宋礼,帝姬位当正中,赞普位在右,吐蕃竟反着来!)。
叶七手中那卷薄如蝉翼、却重逾千钧的盟约绢帛被展开数次。
他那双锐利如刀的眼中寒意更盛一分,握笔的手青筋暴起,一次次强忍着挥毫泼墨、当场驳斥的冲动!
王烈按刀的手臂肌肉虬结,沉默得像一头压抑着狂怒的猎豹,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择人而噬!
吐蕃礼官却始终面带倨傲却“谦恭”的微笑,口口声声“尊崇唐蕃古制”、“高原风俗殊异”、“还请上国宽宥”。
陈太初一直沉默。
他幽深的目光如同凝固的墨玉,将这些明显越界且故意为之的“疏漏”,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地、残忍地烙印在心底某片冰原之上。
时机…未到。火炉还未烧透,水沸尚需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