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器材室的呼吸与海平线的吻(第2页)
杂物间内。
江明华根本无暇理会重新汹涌而至的灰尘。他像一头闯进密林的蛮牛,直扑记忆里靠近墙角的那几个铁皮和木板混合的破旧储物柜。柜门大多歪斜变形。第一个柜子,他猛地拽开生锈卡死的门,里面只有几团腐朽不堪的旧棉布和一些散落生锈的金属小零件。空的!烦躁瞬间攫紧心脏,他粗暴地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扒拉出来,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在沉闷空间里回响。
第二个柜子,合页已经掉了半边,他直接用手扳开扭曲变形、咯吱作响的木板柜门。几根断裂的体操棒和一个瘪掉的篮球滚了出来。还有一堆残破的纸张和旧报纸。他近乎疯狂地把所有东西掀出来,柜底腾起的烟尘迷了他的眼,但他全然不顾,只用手在空荡荡的柜底急切摸索。依旧是绝望的冰冷铁皮!
只剩下角落里那个最破、最不起眼,几乎被一堆烂垫子彻底挡住的小矮柜了。这柜子甚至没有门,只是一个敞着口的三格抽屉结构。江明华几乎是扑过去的,膝盖重重砸在水泥地上也毫无所觉。他抓住抽屉边缘猛地拉出——抽屉是空的!再拉另一个——只有一把断掉的塑料尺和几个沾满灰尘粉笔头!最后一格最深最底层的抽屉被他用尽力气抽出!
抽屉的滑轨已经彻底锈死卡住。他低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双臂肌肉贲张,将全身力气倾注于双手,狠狠向自己方向一带!“嘎——嘣!”脆弱的木滑轨应声碎裂。抽屉猛地被他整个拖拽出来,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哗啦一下倾倒在地上。
有东西!在散落的东西里,他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一个深棕色的小小塑料瓶子!在一堆旧螺丝、破本子和一只断裂的哑铃片中!
江明华的心脏几乎停跳,巨大的希望让他眼前短暂地发黑。他颤抖着手,像抓救命稻草一样闪电般抄起那个瓶子,手指几乎痉挛。瓶身布满划痕,标签早已破损不堪,但依稀能辨出几个字——“丙酸…沙美…”。是这个!是那类用于紧急缓解哮喘的喷雾!狂喜还来不及涌上,又被他强行压下——过气了吗?还喷得出来吗?!
他根本来不及细看,瓶子几乎是被他捏在掌心里攥着,人已经不顾一切地再次冲向门口。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肺部灼痛,但他冲出去的速度比进去时更快!
更衣室里,光线依旧昏暗。
林雪萍的喘息已经带上了一种窒息的嘶哑,每一次吸气都短促得如同濒死的鱼,身体因为持续的缺氧而剧烈痉挛颤抖。意识在涣散的边缘沉沉浮浮,昏黑一片的视野里,只有被灰尘模糊的门缝透光处,恍惚看到剧烈晃动的、更为浓重的尘埃旋涡。
“雪萍!药!”伴随着一声夹杂着剧烈咳嗽和粗重喘息的大吼,更衣室老旧的门板被轰然撞开!一个带着汹涌灰尘的身影裹挟着外面杂物室污浊的空气旋风般冲了进来。
逆着门口微弱的光,林雪萍恍惚看到江明华高大的身影猛地矮了下去,重重跪在了她面前的冰冷地上。灰尘在他周身飞扬,模糊了他的轮廓。他剧烈地呛咳着,胸口大幅度起伏,额发被汗水浸透成一绺绺,沾满了细小的灰尘。那双平日里透着清亮和温和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惊惶和孤注一掷的急迫。
他甚至来不及直起身,就急切地将手里那个小小的深棕色塑料瓶硬塞到林雪萍瘫软无力的手里。那瓶子摸起来粘腻潮湿,沾满了他手心的汗和灰尘。林雪萍的手指已经麻木痉挛得无法屈伸,只是本能地、徒劳地握着它。
“按这里!”江明华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破音,几乎是命令般的吼叫。一只同样沾满污迹和热汗的大手猛地覆上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紧紧包裹住她僵硬冰冷的手指和那个瓶身。他的拇指精准地、颤抖着压在她一根手指该按压的位置上,同时另一只手急切却颤抖着帮她调整药瓶的角度,将它细小的喷口死死对准她的唇齿。
“吸气!”他的嘶吼撞在狭窄的石壁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冰凉的药剂伴随着嘶哑的“嗤——”一声微响,带着强烈的化学气味,猛地冲入林雪萍火烧火燎的喉咙和气管!那一瞬间,刺激带来一阵更剧烈的呛咳。
江明华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但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奇迹出现了——咳嗽似乎短暂地冲开了粘滞的阻塞!
林雪萍在呛咳的间隙,本能地、贪婪地吸入了下一口气!这一次,气流在药雾的作用下,艰难地通过了肿胀紧缩的通道,虽然缓慢,虽然仍旧带着令人揪心的哨鸣和滞涩感,但不再仅仅停滞于浅表的喉咙!
有效!真的有效!
江明华绷得快要断裂的心脏,在听到那声夹杂着药味的、尽管依旧艰难却终于深入下去的吸气声时,猛地一松。一股强烈的酸涩混合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悸动猛地冲上鼻端,眼眶瞬间被湿热的东西充满。他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不敢有丝毫放松,手下依旧用力按着,稳稳控制着药瓶的角度,嘶哑着声音,一遍遍命令:“再来!用力吸!慢一点!深一点!…对!就这样!”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穿透她窒息混沌的意识。
他支撑着身体的手臂肌肉因为刚才的爆发和持续的紧张而微微发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微微翕动的唇,和她努力配合着药效加深吸起的胸腔起伏。
一下、两下……随着几口珍贵的药剂深入,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终于浸润了微弱的甘霖,紧绷到极限的气管开始出现一丝微弱的松动感。那刺耳的、令人绝望的尖锐哨鸣在狭窄的更衣室里一点点减弱下来,每一次吸气的时长虽短,却终于能勉强触及肺叶底部,带进一丝维系生存的氧气。她濒临崩溃的、拉扯风箱般的剧烈痉挛也缓缓平息下来,只剩下身体因刚刚经历过的极限折磨而不由自主的轻微震颤。
林雪萍苍白的脸庞埋在昏暗里,冷汗沿着额角无声滑落,浸湿鬓发。眼皮沉重得仿佛坠着铅块,但她仍努力向上掀开一丝缝隙,目光艰难地寻索着眼前那张布满了汗水与灰尘的脸。
江明华的轮廓在微弱的光线中晃动模糊,只能清晰地看到他正急剧起伏的胸口,如同刚经历过一场极限狂奔的野马。额角汇聚的汗珠不断滚落,将他脸颊沾染的灰尘冲刷出一道道狼狈的痕迹。那双眼睛红得惊人,在昏暗中如同浸血的暗色琉璃,此刻正直直地、一瞬不瞬地锁定着她,里面翻涌的东西太复杂——未褪尽的惊骇,强压下去的狂暴余波,失而复得后的巨大庆幸,还有一丝……近乎脆弱的温柔?
她被他眼睛里赤诚的心有余悸狠狠烫了一下,残存的意识里,是他在那个布满索命尘埃的杂物间里不顾一切翻找的身影,是他此刻布满红丝又深不见底地映着她的眼瞳。那被灰尘呛出的生理性泪水终于无法控制,混着眼眶里积蓄的东西,滚烫地涌了出来,无声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她想说话,哪怕只是叫一声他的名字,但喉咙深处依旧干涩火燎,所有的字句都被剧痛和浓重的哽咽死死堵住,只化作了唇边一丝微弱模糊的气息。
就在这时——
“喂——有人吗?!你们在里面吗?!”一个拔高了的、清脆又有些急切的年轻女声,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更衣室厚重的木门板,从走廊那头轰然响起!
是许清瑶!她的声音如同锋利的刀锋,毫无缓冲地劈进了这方隔绝外界、刚刚经历生死一线又正被一种近乎劫后余生氛围笼罩的狭窄天地!
江明华和林雪萍两人同时僵住了!像被瞬间点了穴道。林雪萍眼中那点残存的朦胧泪意都瞬间僵滞在眼底,忘记了滴落。江明华眼中所有的翻涌情绪在听到门外那个名字的刹那,“唰”地冻结、破碎!只留下近乎凶狠的警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愕。
几秒钟前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与此刻骤然被外部世界强行介入的尖锐感形成了无比诡异的强烈反差!
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停在了更衣室门外。
“奇怪,门怎么反锁了?”许清瑶带着点困惑的清冽声音就在咫尺之外,甚至能听到她伸手推门却推不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有人看到林老师和明华学长刚才在这边啊?”
这一句,让里面两人的呼吸几乎同时屏住了!林雪萍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本能惊恐地向后瑟缩了一下身体,这个微小的动作牵动了气息,喉咙里的哮鸣音骤然又变得明显刺耳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这声音清晰地传到了门外。
门外短暂地沉默了。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接着,钥匙金属圈相互撞击的清脆“哗啦”声贴着门板传了进来!是许清瑶在掏钥匙串!
完了!要被“抓包”在这样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一起的、如此狼狈私密的场合!
江明华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更衣室没有任何后路!唯一的遮蔽物是……他猛地扭头看向林雪萍藏身的那个最底层的储物格!就在许清瑶手中的钥匙插入锁孔的“喀哒”声清晰响起的同时!
更衣室的门被从外面猛地向内推开了一道窄缝!黄昏最后的光线像探照灯一样刺入昏暗的室内,清晰地勾勒出江明华高大却显得有些狼狈的身影——他就那样突兀地半跪在门口的位置,喘着粗气,满身满头都是灰扑扑的痕迹,头发凌乱,校服外套早已不见踪影(被垫在林雪萍头下了),只穿着一件被汗水打湿贴在后背的白色t恤。他的一只手还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迅速地从下方一个储物格前方猛地撤回,似乎刚才正趴在那里拼命寻找什么。
整个更衣室一览无余,他正正地挡在光线进来的方向,也恰恰挡住了门外人想直接向里探寻储物格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