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桃人 作品

第293章 青涩月光与舞台上空的暖流

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刺破了校园夜晚的沉静,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静谧的教学楼里激起层层涟漪。原本埋头伏案的脑袋齐刷刷抬起,课椅腿摩擦地面发出密集的声响,压抑的低声交谈汇成一股嗡嗡的声浪,冲散了持续一整晚的学习氛围。走廊上很快便人头攒动,带着解脱后的轻松和疲惫。 高三(7)班的教室里,江韵华却没有立刻收拾书包。他修长的手指正握着铅笔,在一张摊开的习题卷的几何图形上,描画出最后一道清晰的辅助线。做完标记,他才满意地呼出一口气,像卸下了肩头无形的重量,开始有条不紊地将书本和卷子收进那只用了多年、边角有些磨损但很整洁的蓝色帆布书包里。动作利落,带着一种理科生特有的条理性。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前门。刚好看到穿着简约杏色针织衫、米白色长裤的林雪萍,正站在走廊光线稍暗处,和班里几个围住她问问题的学生低声说着什么。她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专注,指尖轻轻点在学生摊开的卷子上,解答的声音温和清晰,即使在喧嚣的放学洪流中,也自成一角静怡的小天地。作为他们的生物老师,林雪萍的责任心在年级里是出了名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目光,林雪萍解答完一个问题,抬起头,视线恰好与江韵华相遇。她对他微微颔首示意,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安抚性的微笑,仿佛在说“辛苦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江韵华也点点头回应,拎起书包,融入了离开教室的人流。他对这位既是兄长女友又是自己老师的林雪萍,始终抱有一份介于尊敬与家人般的亲近感。

走出教学楼,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微凉,将教室里残留的书卷气和粉笔灰味道冲淡不少。江韵华刚踏上通往校门的主路,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又带着点急切的声音:

“江韵华!等等!”

他停步转身,看到许清瑶正快步从人群中向他跑来。她今天把微卷的长发扎成了一个清爽的高马尾,随着跑动,发尾在空中划出活泼的弧线。脸上因为奔跑带着一丝自然的红晕,眼眸在路灯下亮得惊人,像盛满了揉碎的星子。她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看起来材质相当厚实的大画夹,另一只手还提着个沉甸甸的购物袋,印着xx文具店的字样。

“呼……还好赶上你了。”许清瑶在他面前站定,微微喘着气,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帮个忙!救命大忙!”她语气夸张,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嗔和熟稔。

江韵华看着她被东西压得有些吃力的样子,不自觉地伸出手,很自然地从她怀里接过了那个分量十足的大画夹:“什么情况?你要把画室搬空吗?”

“别提了,”许清瑶如释重负地把空出来的手按在胸口顺了顺气,“老陈(美术老师)刚把上次市里‘画说青春’大赛获奖的几幅优秀作品原件还给我归档。喏,都在这夹子里了。然后……”她指了指那鼓囊囊的文具袋,“我还得做校庆文艺汇演的终版舞台背景设计图。昨天跟文娱部开会,他们又提了一堆想法,灯光组那边也要新的设计图配合效果……时间紧得要命!急需一些特种纸和新马克笔试试最终呈现效果。”

她小嘴叭叭地诉说着任务的“艰巨”,眉头微蹙,但眼神里却闪烁着投入工作特有的光彩,抱怨中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对创作的兴奋感。

“所以?”江韵华挑了挑眉,抱着沉甸甸的画夹,等她下文。

“所以,”许清瑶水润的大眼睛眨巴着,脸上堆起灿烂又带着点恳求的笑,仰头看着他,“陪我回趟画室把这些宝贝先放下?然后……再去一趟三号艺体楼那个小阶梯教室呗?那边晚上人少安静,灯光条件也好,适合我弄背景图。我一个人……不敢走夜路嘛……”她最后一句说得有点小声,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尾音微微上翘,像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又是这套“不敢走夜路”的说辞。虽然知道她多半是托词,但看着她那张在夜色下愈发明艳动人的脸,那双盛满了期待和一点点狡黠的眸子,江韵华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即使他原本打算早点回去刷套物理压轴题。

“……走吧。”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但语气里并没有真正的无奈,反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下次能不能别在放学高峰搞‘紧急物资大转运’?”

“就知道你最好了!”许清瑶脸上绽开一个堪比夜昙花盛开的笑容,瞬间照亮了周遭的昏暗。她轻快地转身,马尾辫在空中得意地晃了晃,脚步都轻盈起来,“快点快点,别耽误时间了,灵感不等人!”

两人并肩走在渐渐稀疏的人流中,朝着位于旧教学楼一楼尽头的、相对僻静的专用画室走去。画室的门开着,里面还亮着几盏灯,显然有住校的艺术生还在练习。见许清瑶和江韵华进来,几个正在收拾的画室学生抬起头,熟稔地打招呼:“清瑶?还没回去啊?”

“嗯,来放点东西。张睿你还不走?练习这么拼?”许清瑶一边把画夹小心地靠墙放稳,一边问道。

那个叫张睿的高个子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嗯……马上走了,再磨会儿。”他旁边一个短发的女生笑着插话:“他啊,下个月要参加艺考名校特训营选拔,压力山大。”

“哇,那加油哦!”许清瑶真心实意地鼓励了一句,又和另外几个同学简短聊了几句画室里的安排。江韵华静静站在一旁,对画室里弥漫的松节油、颜料和铅笔屑混合的独特气息习以为常。他看着许清瑶在这些艺术气息浓厚的同学们中间穿梭应酬,从容大方,像只优雅游曳在熟悉水泽中的天鹅。这是与在教室或校庆筹备组开会时完全不同的、属于她的专业领域。直到她处理完画室的琐事,两人才道别离开。

从画室去三号艺体楼需要穿过一小片相对安静的樱花林。此刻花期已过,茂密的叶片在路灯下显出深沉的墨绿色。小径旁路灯昏黄,树影重重,确实有些冷清。许清瑶下意识地往江韵华身边靠了靠,脚步也加快了些。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画夹上残留的颜料气息和他身上干净的、带着点薄荷味洗衣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在微凉的晚风中,奇异地让她有些紧张的心跳平缓下来。

“其实,”江韵华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小径上显得格外清晰,“你走夜路也没那么怕吧?”

许清瑶被他点破,耳根微热,嘴上却不肯承认:“谁说的!这里……多黑啊!树影摇摇晃晃的,谁知道藏着什么!”

话音刚落,一阵稍大的风过,吹得树叶哗啦作响,几片影子晃动得更甚。

“……比如现在!”她小声惊呼,像是被印证了自己的“恐惧”,身体又不由自主地贴近他一些,纤细的手臂几乎挨到了江韵华抱着画夹的胳膊,隔着薄薄的校服衬衫布料,传来温热的触感。

江韵华顿住脚步,偏头看了她一眼。夜色下,她微微瞪大的眼睛里,狡黠的光芒似乎盖过了那点故作夸张的害怕。

“行吧,”他嘴角极快地扬了一下,又迅速压下,声音平稳,“害怕就跟着,别乱叫就行。要是把教务处的巡逻老师招来,我们俩都得写检查。”他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步伐,像是要帮她快点通过这段“恐怖地带”。

许清瑶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吓唬”她的背影,悄悄弯起了嘴角,那点小小的“阴谋得逞”的雀跃,比刚才画室里同学们夸奖她的画时还要鲜明得多。她蹦跳着跟上去,两人很快走出了樱花林,前方灯火通明的三号艺体楼就在眼前了。

小阶梯教室在艺体楼的一楼转角处,位置确实偏僻,平常除了艺术生排练和一些小规模活动,使用频率不高。许清瑶熟练地用钥匙开了门,摸索着按亮了教室里的几排大灯。冷白色的光瞬间铺满整个空间,照亮了弧形的阶梯座椅和前方一块占据整面墙的巨大光洁白板——这是许清瑶选择这里的理想“画板”。

“哇,总算亮堂了!”她像放出笼的小鸟,几步跑下台阶,把沉重的文具袋放在最前排靠过道的座位上,又从里面掏出一卷尺寸惊人的白卡纸和各种型号的马克笔、色粉笔,迅速在工作区域铺开阵仗。

江韵华也把那个宝贝画夹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空位上,环顾了一下这个偌大却因只有他们两人而显得格外空旷的教室,挑了许清瑶旁边的位置坐下,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了物理练习册和演算纸。既然答应了陪她,索性把题就在这里做了。

很快,教室里只剩下马克笔在白卡纸上划动时发出的细密“唰唰”声,以及江韵华铅笔在纸上推演计算的“沙沙”声。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却意外地和谐。空气里弥漫着新纸的清香和马克笔特有的油墨气味。

许清瑶进入状态很快,她时而眯眼凝望空白的图纸构思全局,时而俯身疾笔,流畅的线条和各种渐变的色彩很快在白卡纸上蔓延开来,呈现出舞台背景的雏形——那是结合了现代科技感与古典美学的抽象设计,呼应着本次校庆的主题“融创·流芳”。

“嘶……这个深紫和钴蓝的过渡还是有点生硬……”她忽然停下笔,盯着图纸某个角落,秀气的眉头拧成了小疙瘩,右手无意识地转着笔,笔头一下一下轻轻点着下巴。

江韵华停下解题的笔,抬起头,目光从复杂的力学受力分析图上移开,投向她那片色彩斑斓的“战场”。他看不太懂具体的设计意图,但对色彩感知却非常敏锐。他观察了一下那片被许清瑶挑剔的区域,沉默了几秒,忽然从自己刚演算完的草稿纸边缘,小心地撕下了一个极小的空白角落。

“试试加点……很浅很浅的银灰过渡呢?”他把那小纸片递过去,点在图纸的紫蓝交界边缘,“不用很深,就像……”他斟酌着措辞,“就像月晕那种边缘晕开的微光。”

许清瑶愣了一下,目光聚焦在那片小小的空白处,又顺着江韵华指点的位置在图纸上模拟。她眼睛猛地一亮,立刻抓过一支极细头的浅银灰色马克笔,小心翼翼地在江韵华点出的位置边缘轻轻晕染开来。果然,那突兀的交界瞬间柔和下来,多了一层迷蒙虚幻的光感。

“哇!你简直就是我的调色盘救星!”她惊喜地抬头看向江韵华,笑容比灯光还要耀眼,“就是这个感觉!太对了!你怎么想到的?”她兴奋得脸颊泛红,之前因为卡壳而积累的小小烦躁一扫而空。

“物理做累了,换换脑子。”江韵华故作平淡地说,但他看着少女因为他的建议而重新焕发神采的脸庞,和那双因为惊喜而亮晶晶、只专注倒映着自己的眼睛时,心底深处还是悄然升起一阵隐秘的愉悦感,像投入湖面的一粒石子,荡开层层微澜。他甚至能清晰地嗅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带有某种花果气息的甜香,随着她靠近的动作变得更加清晰。这香味混合着画纸和油墨的味道,悄然钻入鼻翼。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在空旷的教室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流淌的微妙氛围,也把那缕暧昧的暗香吹散了些许。

许清瑶略带不满地“啧”了一声,丢下画笔,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上的笑容和神采瞬间如同潮水般退去,换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倦怠和不耐烦。

“喂?”她声音压低了些,语调不自觉地变得有些疏离,“……知道,没忘。还在学校……嗯,不用来接,快弄完了……画图……行行行,知道了,马上就回。”

她语速很快,带着敷衍,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划拉,眼神游移不定,透露出明显的不想多聊。没说几句,她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