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不眠
“楚天幕蔼,琼宇囚伶,升歌弄乐,何辜在心,何堪如昨……”伶人在海市蜃楼的琼楼里,起舞弄影。雾光映射,所见不清。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水雾,水雾里,还有令人难受的海草腥气。愈靠近,味道愈浓烈,但是沈溟好想看清那人,也就顾不得那么多。
伶人一舞未毕,负手转身,另一只手轻抬,垂袖遮面,缓缓回望,随着腰肢袅娜的扭动,那半举的手缓缓下落,宽袖后那张清冷惨白的脸终于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这诡谲地狱,你来做什么?”
还是这句话,沈溟略感疲惫,“什么来不来,我一直都在这里。”
那人阴沉的目光泛起喜色,但是依然悲凉,“你来的好,我跳舞给你看。”他好像并不听沈溟的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又自顾自翩翩起舞,愈来愈远。
沈溟伸手,想阻止对方远去,指尖穿过对方的衣袂薄纱,只捞起一摊湿漉漉的水雾。“别走……”沈溟慌忙阻止,却不知道为何要阻止,也不知道自己要同他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希望他又飘到海面,飘到半空中,飘进那烟瘴凝结而成的虚空楼宇里,沈溟越是这样惧怕,对方却越是如他所料的那般,从一个曼丽的魅影,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继变成一朵白白的云,最后消散成一团雾气,只不过一阵微风,轻易就叫他消弭无踪。沈溟很想迈步朝海中走去,却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没有力气,梦中脚步轻轻,却寸步难行,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沈溟这个梦没有持续很久,平静的睁开眼,月光皎皎,似水温润,“江南秋夜,越是晴朗,越是寒凉。”睡梦中被子滑在腰间,身上冷冷的,下榻取了搁在双凤衣桁上的披风,又拿了随身的配剑,朝院中走去。
月色甚好,只是肚子很煞风景的咕咕直叫,沈溟冷然紧了紧腰带。自来江南,自己好像变得娇气了,怎么连个海草的腥味也能把自己放倒?沈溟心里恨道:“明天非海味不吃,我就不信了。”又看了看身上那件白虎毛滚边披风,“啧,真娇气。”说罢摘了披风甩向一边,就着月色,于满院桂枝间游龙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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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有睡醒难再入眠的“夜剑仙”,那厢,有压根睡不着对月畅谈的丁越和黄碚。
“云城一战险中求胜,如果去的不是指挥史,而是换成别人,恐怕早就交代在那里了。”丁越听黄碚把云城的事情说完,心有余悸道。
“何止是我们交代在那里,整个云城恐怕都已经陷落,江南变成海贼的附属藩国都不一定。”
黄碚义愤,丁越知道黄碚此番恐怕对云城主帅段悠宏失望至极。
黄碚接着说:“如果云城失守,大程国会把驱逐海贼,收复江南的重任放在谁身上呢?临危受命的或有他人,但领兵杀敌肯定少不了我们的姜大人。”
丁越点点头,想到姜长鹰去云城之前,在瑞城刑狱中和沈溟一起见曹忠的事,如曹忠所言,在上位者看来,蝼蚁无所谓输赢,只有“他们”的利益角逐才有输赢。“也许,正是料到云城的事并不简单,也预料到段将军的性子,御史大人当初才要指挥史去云城,以押解土匪的名义,让指挥史正好‘撞上’云城的变故。”
提及沈溟,黄碚若有所思,他看了看丁越,还是忍不住问道:“丁越,你觉不觉得,沈御史来江南,名义上是赈灾,实际上另有目的?”
一个多月来,丁越一直跟在沈溟身边,早就知道沈溟此行另有深意。不管是在瑞城与姜长鹰合谋散布生病的消息,还是秘审曹忠,亦或是安排姜长鹰去云城,包括在坞城将计就计解除观澜仓危机,以及今时今日来瑞城查私港,沈溟从未向自己隐瞒行动,也正因毫无隐瞒,让丁越发现这个初见时玩世不恭的贵公子正在脑中远去。丁越感觉对方身上藏着秘密,这些秘密犹如隐匿于海底的冰山,深邃而庞大。
“也许,沈大人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吧。”
“‘他们’?‘他们’是谁?”黄碚不知道审讯曹忠的细节,他感觉今夜丁越不似之前那般勃然生气,而是多了几分沉郁。
“御史大人是身居朝廷,和我们并不是一路人,不管他此来目的何为,至少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行为是对指挥史不利的。我只是觉得,御史大人对咱家大人格外青睐,说不定也是件好事,毕竟在江南做这个一城小官,处处受人掣肘,如果此后能有朝中人关照一二,或许这指挥史府以后的日子,能够稍微好过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