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花 作品

24.审问(下)

曹忠再次提审,已经恢复了神志,御医也说曹忠恢复得与常人无异。沈溟被安排协理,明堂上处于梁仪善对面。

晁阁老直接发问,说的却是和上次张松一模一样的话:“曹忠,此刻这堂内,你与谁最熟?谁又曾与你说过话?”

“回首辅大人,除沈御史今秋在江南见过,就剩兵部尚书梁大人了。”

“何时得见?”

“天元十七年。”

“一派胡言!”梁仪善当即喝到,又觉得不妥,尽量压住怒火,“天元十七年,我在永益城,你远在江南,我何时何地与你见过?”

“大人,贵人多忘事,天元十七年,邢柏年从江南押运军粮到暮北,我是随行佥事,到达庆东港转运的时候,梁大人彼时也在,你可能只记得邢柏年,至于我这个小小佥事,梁大人应该是不记得了”

梁仪善脑中闪过许多事情,很快,庆东醒茶港上,交接军粮的画面依稀闪入脑海,梁仪善想起了当时负责押运军粮的邢柏年,只是他不记得当时从观澜仓运粮的人里面,还有一个叫做曹忠的佥事,对方肯定是在那场交接军粮的会面中记住了他。梁仪善那时不是兵部尚书,只是詹事兼任兵部主事。但是记住了又何妨,梁仪善放松了肩背,缓缓说:“你若说的是天元十七年庆东醒茶港军粮交接押运一事,那时我还不是兵部尚书,大家都是秉公办差,即便你见过我,又当如何呢?曹忠,你今日在此受审,需要交代的是坞城观澜仓遭到侵袭一事,最好多说点于案件相关的有用信息,少扯点陈年烂谷,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沈溟心不在焉,把堂里扫了一圈,看了一眼边上的三位秉笔,对曹忠开口道“这曹大人一时疯癫无状,一时又记性过人,信哪句不信哪句,真叫人拿不准啊,若真连天元年间的事情都记得这般清楚,后面审问也大抵可以相信他如太医所说,已经恢复神志,与正常人无异了。”

张松忽然灵光一闪,悠悠发问,“曹忠,大程每年三次下拨军粮,你说的到底是天元十七年什么时候,在庆东醒茶港见过梁大人。”

“是天元十七年春,那年第一波军粮下拨比往年早,军粮路过庆东醒茶港,当时的督粮官下令对军粮例行检查,这一检查,就发现江南的军粮有一部分不符合军粮要求,要知道军粮有差池,可是大罪,就在督粮官心急如焚的时候,庆东有个贵人,说自己在庆东的庄子可以补足这一部分,于是我们就在庆东换粮,也因此耽搁了许多时日。”

“什么?当时不是因为……”张松脱口说了一半,又立即噤声。

堂上众人讶然,天元十七年军粮送达比预计时间晚了大半月,当时江南运粮官说是天气导致,后户部和兵部欲追究此事,但督粮官病逝于庆东,此后不了了之。

“此事想来与案情无关,阁老?要不要……”要不要先按下不提,确保腊月之前将此案完结,曹忠不是死罪,先呈奏御前,牵扯旁的案子日后慢慢审也来得及。刑部张松压低声音,没把后半句说出口。

晁三易目光如炬,盯着曹忠,“你证明了你认识梁大人,对于梁大人和沈大人的问话回答得思路清晰。接下来你说说,邢柏年为何要指使你勾结土匪抢劫观澜仓?于你们各自又有何好处?”

“首辅大人,抢劫军粮于邢柏年和我,均无好处。我女儿早在一年前落入邢柏年之手,我只这一个女儿,我不听话,我的女儿就,就……”曹忠悲恸哭泣。

“阁老,我在江南确实听说曹忠有一女儿,被邢柏年拿去做人质,后来曹忠事情败露被下狱,估计是知道自己的孩子八成活不了,才会羞愤交加,以至疯癫。”沈溟解释道。

展光前道:“此事我们均已查证,也知道沈御史当时即使公务缠身,也着人去查找此女下落。”

沈溟叹息道,“惭愧,派出去的人最终都是无功而返,没找到。”

曹忠没听到堂上的话,但是仿佛又陷入了悲伤中,晁三易摆摆手,“罢了,继续吧。”

展光前轻咳一声,“既然于你们都没有好处,你是受他胁迫,那他呢?他邢柏年为何要不遗余力的劫军粮?你说邢柏年拿你女儿做人质?那又为何邢柏年偏偏选了你,不去胁迫别人?”

“用邢柏年的话来说,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曹忠深叹口气,“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天大的把柄,握在在别人手里。”

“天大的把柄?”张松紧了心神,直觉清醒后的曹忠不会让案子结得更顺利。“你指的是?天元十七年押运军粮?”

“军粮押运出错,贻误暮北战争,暮北将士死伤无数。”曹忠下定决心般,沉痛的说。“这天大的罪责压下来,谁都担不起。”

“天元十七年?”展光前不可置信的重复着。张松额上青筋突突跳了两下,转头看向晁三易,晁三易稳如泰山,只是表情更冷了。梁仪善扶住了太师椅,好像仍旧一副端坐如松之态。只有沈溟扶着茶盏,修长的食指绕着盖钮打圈,一副要喝不喝的闲散状。

“从天元十七年后,尽管我从一个小小的佥事升任瑞城知尹,但是我也知道,我黑暗的为官生涯自此开始了,此后所有罪孽,都只是因为,那一年随邢柏年一起押运观澜仓军粮去暮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