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往事(下)
床上的沈溟猛然惊醒喊了声“父亲!”
十三岁的沈溟脸色惨白。他额头束着纱布,里面渗出淡红血迹和褐色药水,彼时他也是这样踉踉跄跄的跑到乔府,被乔广陵捡回了家,然后就这样浑浑噩噩躺了两天。
乔广陵和巫马儒闻声赶来。
“沈世郎!”乔广陵扶着小沈溟的肩,“你晕倒在我府中后院,身上也受了伤,究竟发生什么事?”
“我……我不小心,摔倒了,练剑的时候,摔倒了,神志不清,乱跑的。”
巫马儒和乔广陵对视了一眼,此刻房内边几上放着的,分明是沈溟随身携带的刀。小小年纪的沈溟,就是用这把形状有些许怪异的刀,砍了巫马儒种在后院的所有桂枝。
“沈世郎,你的伤只是皮外伤,你是遇到什么别的事了吗,还是遇到了坏人,可以和乔娘说说。”
巫马儒声音轻灵悦耳,沈溟这才抬起头,仔细看了眼巫马儒,她眉宇深邃,带着琥珀色的瞳里泛着水盈盈的光,沈溟紧绷的神情倏忽舒缓几分。他呆呆的看着巫马儒,一点泪不经意滑落,啪嗒滴在乔广陵手上。
两天了,沈溟病倒的两天里,沈尘寄的死讯传遍了永益城,像是被这滴泪灼痛了,乔广陵不忍再问。巫马儒和乔广陵心照不宣,她伸手拂去沈溟的泪痕,这一抚像是触碰掉表面的冰凌,冰河刹那决堤,沈溟扑进巫马儒怀里哭了许久。
一直哭到再次昏睡过去。
泪流的太多了,沈溟头昏脑涨,在又湿又热的梦里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弥留之际,沈尘寄清醒而又无力。十三岁并不成熟,但是父亲没有时间了。
“你,你必须承担起这一切……”
“我不逼你做一个的建功立业的沈家子,毕竟我这辈子,没能抚育你成长,你恨我,也没关系……”
“但,但是你必须记住……宁做纨绔公子,勿做奸佞朝臣。”沈尘寄一字一句,沈溟刻骨铭心。
“你要是记不住,我死也……瞑目,不,得……”
沈尘寄溘然长逝,沈溟还剩下他的师傅和师兄,在旁人的惋惜和稍感庆幸中,沈溟看似并不孤单的长到了十六岁。
乾泽三年,沈溟手持利剑,亲手屠杀了自己师傅和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那天他没发狂,但是乔广陵得知此事后寻了沈溟许久,再见他时已是一旬后,沈溟轻摇折扇,说要去乔广陵家吃桂花酿。师傅师兄的尸身被有司处理了,知尹府发告示言明苏氏父子之死盖因其学武乱了心智所致。沈溟并未在意,连尸身都未去认领,继续潇然自在过着日子,只是这次再无人怜他往后孤冷无依。
如此沉寂半年后,沈溟摇身一变成为了武城兵马属司里的千户大人。
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沈千户偶然犯病,每次都会倒在乔广陵能拾到的地方。此番情形已经许久未见了。乔广陵心疼又不忍,回忆的楚痛裹挟着他,他不忍在沈溟面前多提一个字。只是在他没有注意的角落,北林同样如是。北林只是默默观察着他,试图在乔广陵此刻的眼神中读一读究竟,但终究也只是在那双眸色里找见了同样痛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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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都没见到沈溟,听说病了,倪昌又肩负起送配给的任务。
旅邸官员众多,倪昌分配好,让几个得力的分头行动,自己则亲自去了重要的使节和官员府中。轮到江南都指挥使府,倪昌便抱起寻人的目的走进去。不想自己要找的人——丁越依然站在廊下,指挥着府兵接应配给,倪昌顿觉自己此举多余。倪昌亲自将档录递过去,丁越并无异色,彬彬有礼的接过去比照完,留了个字,还给了倪昌。
“丁公子。”倪昌盯着纸上遒劲的字迹,“如果府中有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跟倪某人提。”
“多谢千户大人,我想,应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
看似道谢,实则回绝。看丁越其人,不像是个无端记仇的。但是回想那日丁越离开兵马属司时说的话,显然是知道抓他进兵马属司的是沈溟,并且较上劲了。倪昌琢磨要不要告知他沈溟因病告假之事,顺便也解了之前沈溟将人关在茶屋却迟迟不审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