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你信吗?
他一头扎进马厩,抓过水中龙开始刷洗。
水中龙发愣,瞧这寒冬腊月的,谁家好人用水刷马啊?直接一蹄子踹翻水桶,豁了荣易一裤子水。
“狗小六!你个混家伙!”荣易气得大骂,赶忙拍打裤子上的水。
棉裤吸水极快,眨眼功夫已渗透,冻得他打了个寒战。
这时,一条厚重的毛毯落在荣易头上,荣江走过来,故作板脸:
“本事大了你!敢给两位将军甩脸子摔门?还来欺负狗小六?有本事出去杀两个黑鳞骑兵撒气!”
荣易还在气头上,一把拽过毛毯扔在地上,扭头就要往城外冲。
荣江“嘿嘿”贼笑,“你前脚去,后脚我就揭发你私出城门,不削你职级才怪!”
“别给我来这套!”荣易气得大叫,冲过去和荣江扭打在一起。
兄弟俩“互殴”了半天,直到所有火气都撒完,两人才顶着一头草饲料停手,并且收到旁边水中龙一个鄙视的“白眼”。
荣易累得气喘吁吁,爬进毛毯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长叹一口气。
“哥,我不忍心啊……怎么丢下东南的老百姓啊……怎么丢啊……”
荣江凝神许久,没有直接回答荣易的问题,而是突兀地说起另一件事:
“之前断粮那阵,有几个猪油蒙心的小子,饿极了,上百姓家里偷粮食,甚至偷孩子的事,你记得不?”
荣易不知道荣江为什么会提起这茬,“怎能不记得?几个畜生饿得不当人,什么都想吃,你带队抓的人,霍将军亲自将几人斩首。这么大的事,全军都记得。”
荣江点点头,像是犹豫了一下该不该继续对荣易说。
这点犹豫被荣易看得分明,自然不肯放过。
两人打小就一起挨打闯祸,为了保护荣易,荣江甚至犯错更少,挨打更多,两人之间从无隐瞒和秘密。
荣易一把薅住荣江脖子,“快说!什么事还瞒着我?!”
“也没有什么。”荣江甚至都不用嘱咐荣易保守秘密,只一个复杂的眼神,荣易便停止了打闹。
荣江捡起一根草杆放在嘴里嚼,满口都是酸涩味道,继续说:
“那时候,正赶上霍将军雷霆怒火,有一件事我便瞒了下来,没有上报。我带队在城里抓人的那天,其实还在小学堂抓到了三个浑小子,他们也是饿极了去偷东西的,不过偷的不是粮食和孩子,只是小学堂里写字的糯米草纸。”
“糯米草纸?”荣易觉得那仨人挺天才,竟能想到吃这玩意填肚子,确实比观音土要好吃得多。
荣江接着说:“固英城连年战火,当年重建战区的时候,人人都只顾着建堡垒、粮仓、地窖,只有霍将军提出来,说固英城虽然孩子不多,但也不可马虎,误了孩子们的前途,坚持要建小学堂。
很快,小学堂建起来了,孩子们在里面读书习字,百姓们别提多感激霍将军了。只是这次开战以来,因为北伐军拿走大部分粮草供应的关系,咱们这物资少得可怜,粮食都进不来,更别说糯米草纸。
那天我在城里带队搜查的时候,那仨浑小子正在学堂仓库里,没命地吃糯米草纸,那草纸本就没剩多少,几乎被那仨浑小子吃得干干净净。
我本想上报此事,但正赶上霍将军严惩偷盗的火头,我担心那仨浑小子被轻罪重罚,再加上那天人员分散,只有我一个人发现这件事。抵不过那仨苦苦哀求,我一时心软,便没有上报,将这事严严实实地瞒了下来。”
荣易知道自己哥哥的脾性,从来都是个心软的。
只怕就算没有那仨浑小子求情,荣江也会放他们一马,毕竟他们饿极了也没想着偷粮偷孩子,只是偷草纸。
事情听得明白,但荣易不懂荣江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却见荣江突然目光沉沉,直视着他,道:
“全城只有小学堂里那么点草纸,还被仨浑小子吃光了。那么你说,霍将军那几千封暴风救援的信,那草纸都是哪里来的呢?”荣易愣住,像是完全不能——也不敢反应过来这个问题。
那几千张糯米草纸上,一字字苍劲有力又干枯绝望,如泣如诉地讲述着狮威军的悲壮绝境,深深撼动楠国百姓的心。
寄全军最后的希望于暴风,将信念系在老百姓的身上,多么浪漫勇敢,多么伟大传奇。
荣江艰难开口:“几千张糯米草纸,会不会是提前就备好的?如果是,那么眼下一切局面,也都是提前——”
“够了!别说了!”荣易猛地站起身,打断荣江的话。
他不敢再听下去,整张脸都变得惨白。
荣江深深地看着荣易,“我也不敢想。我不停地对自己说,也许只是巧合而已,恰巧有百姓家里囤了许多糯米草纸,恰巧被征用了;再也许是叶峮预备事务做的好,那草纸......”
荣江说不下去了,这理由他自己都觉得牵强。
可他又实在想不通,霍乾念为什么能未卜先知,提前备好几千张草纸,早早地为一场华丽祈天的大戏做好准备。
荣江的眉头深深拧在一起,“还有,方才所有人传阅信的时候,我摸了一下,信的厚度不对。”
荣易也跟着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荣江叹息,“今日这信,是我亲自从义军信使手里接过,又送到霍将军手里的,那会儿我摸到是挺厚的一封,可刚才传阅的时候却又没那么厚了。
而且方才我给霍将军递茶的时候,注意到他手指侧面有很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痕迹。这说明义军送来的不止是东宫信,还有别的内容,但被霍将军看完以后烧掉了。”
荣江说完,荣易已惊愣得不能言语。
他明白荣江的意思,却又不敢细想。
东宫信不会假,可随着东宫信一起来的还有什么?
是义军的密信吗?
霍乾念像是与义军首领早就认识?私底下有联系?
可明明狮威军被困是意外,暴风是天象,义军是老百姓们自发组织的,首领是义军们一票一票推举出来,又不是钦定的!
霍乾念应当与义军首领连面都没见过啊!
如果荣江说的是真的,那究竟有什么,是霍乾念不能让众人知道的呢?
似乎有点后悔对荣易说了这些,荣江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所以说,不论是草纸,还是北上,亦或是北伐军覆没……每一件事都由不得我们,要么皇权定,要么天定,你我除了听命,别无办法……还有,我刚说的这些,真假未定,非同小可,切记除你我之外,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荣易肩膀发僵,“哥,有没有可能,这些都是你胡猜的,猜错了......”
“当然有可能,世上之事谁人能观其所有?”荣江苦笑,“但你认真想一想,义军有正规军都没有的夜行飞翼,那玩意儿精密复杂,是三两日能制造出来的?就算能,没有十年八年训练,能顺利执行空投吗?”
荣江越说越感到害怕,不敢再往深揣测,他皱眉纠结地看向荣易,最后问了一句:
“说真的,借暴风送出救援信?是不是太梦幻了些?你真的信吗?”
沉默很久,荣易才白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声音极没有底气,却努力装作坚定:
“我信。只要老大信,我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