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亡音
穿花洞府位于红州东侧地界,比红州略近江南。
而红州城的主城处于州东南部,因此当云岫处理好阮铃的事务连夜赶回洞府时,比他晚出发半天的林烟早已提前两三日抵达阮府,趁夜拜见了佘老太太,将阮玉山的“临终遗言”一字不落告知了老太太。
次日,佘老太太举办家宴,在席上既未透露阮玉山死于山崩之事,也没拿出阮老太爷的骨珠,仅仅以阮府目前唯一话事人的身份宣布,阮家即将废除蝣人活祭旧制,择日烧毁鬼头林,自此不再用蝣人祭祀。
这一刀切的决策下得突兀又决绝,若当真实施,不知得触动多少人的利益,故此家宴之上自是一片哗然。
甚至有不少年长于阮玉山的上一辈仗着群情愤慨开始对老人家出言不逊。
“他们骂得可难听了。”林烟回来第一晚上就在阮玉山书房关起门来告状,“阮峰那死老头子,直接指着老太太说她年事已高,不适合再插手族中事务,叫老太太安安心心在来凤仪养老便是,还说什么,这等大事,别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就算她丈夫,当年的阮老太爷亲自来了,大家也不见得答应。”
外头又下了雪,阮玉山不紧不慢给还没脱下兜帽的林烟倒了口热茶:“老太太不是不让你现身?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当然在屏风后头!”林烟在屋子里熬过了一阵冷意,才把披风和兜帽脱下,将勉强回温的手放到火炉子边烤着,一边搓手一边道,“如此闹了两日,他们见老太太不表态,便是不改变主意的意思,竟一面打发人去守着宗祠和过往百年的那堆采买簿子,一面把过往老太太安排在鬼头林的人手全换成了自己的人,还集结了族里大批不同意此事以及过去跟老太太有过节的长辈宗亲们去来凤仪闹!又是撞门又是大声叫嚷,好上不得台面!我瞧着府里老爷你不在,一个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老太太蹬鼻子上脸了!”
阮玉山面色仍未有太大波动,甚至还笑了笑,顺便把炉子里的炭火翻了翻,又加了几块新的到底下:“去北园来凤仪闹的,有多少人?”
“那可不少。”林烟道,“除了几支平日同老太太交好,也与老爷表过衷心的嫡亲,那些太爷的侄子侄女,甚至还有些外侄们,我瞧着能来的都来了,其中除了觊觎活祭一事利益的,还有不少早年被老太太得罪过的外戚,大多是您说年轻时往外头买卖阮家消息,透露阮家军火还有生意,最后被老太太罚得太重,几乎赶出府的人。”
“还有呢?”阮玉山问。
“还有……”林烟想了想,“哦,还有一些,既不为利益。也不为报仇,平日里也与老太太亲近,也不争强好胜的叔伯,此番也前去苦口婆心地劝老太太,说旧制废不得。尤其是峙叔公,头发都花白了,杵着拐也要去找老太太。我瞧着,他们是真心实意觉得鬼头林起着大作用,既安抚了先灵,又庇护了咱们阮家,为此因着鬼头林剖心晒胆,在老太太跟前苦苦哀求。唯利者蝇营狗苟,唯心者众志成城——我看这些人,才最不好处理呢。”
“阮峙那老头子……”阮玉山盯着炉火低低呢喃了一声,却不见后话。
俄顷,又听他开口。
”你说得不错。”他放下夹碳的钳子,脸上却不见任何愁色,反问道,“这时候,老太太该叫你拿着骨珠出来了。”
“您怎么知道?”林烟有些诧异,惊喜道,“正如老爷所说,堂下闹得不可开交时,老太太打发人来命我去她书房取了太爷的骨珠,当着众人的面揭开,还让我端着骨珠一面绕堂而走,一面大声说出老太爷的遗愿。您是没看到那场面,真是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一个个目瞪口呆,张着嘴巴话都不会说了!”
说到这儿,林烟两眼放光。像是还没回味够似的抓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可算是治住了他们!不过您说,老太太怎么不一开始就叫我这么做呢?”
阮玉山笑而不答,又问:“想必那天过后,他们也还是不死心。”
“正是呢!”林烟说,“没两天他们就回过神来了。想来废除旧制的事还是太大,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老太爷的骨珠做不得假,他们就从遗言上找麻烦,说谁知道这些遗言是不是老太太自作主张杜撰的,要我们拿证据。”
阮玉山嘴角微微一翘:“这时候,就该把我的衣冠拿出来了。”
林烟点头:“老太太在宗祠召集了众人,拿出老爷你叫我带回来的头冠和你的马,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你的死讯,并且对他们说,太爷的遗训,就是由你我亲自见证的,还说,已经打发人去向天子呈报了你的死讯。后来红州大办丧事,族里他们也就消停了,可我看,他们还是不服气,总有一天,会缓过气来再闹上几次的。我本想留在红州守着老太太,可她却把我赶回来了,说用不上我了。”
“当然用不上你了。”阮玉山道,“再过些日子,该我回去了。”
林烟正给自己倒茶,听见这话,险些把茶壶磕在茶杯上:“您?您不是死了吗……”
话没说完,又觉得太不吉利,赶紧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