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立威

从饕餮谷的方向一路往南奔袭数日,钟离四抵达朱雀营时正是荼蘼花开的节气。

这花钟离四没见过,只知道寓意似乎不详,年初他托洞府的小厮给自己带些种子时,被钟离善夜驳回了,说花虽好看,却有陌路之意,不让他种。因此他始终未曾得见荼蘼的样子。

行路的途中听人说无镛城的荼蘼开得最多最好,每年四月大祁甚至有不少人为了观花特意前往无镛城游玩一趟,他不由得也心生向往。

只是那地方离红州很远,离江南倒是很近。

钟离四在军营门前一边下马一边想,待阮玉山手头上的事解决了,他们南下去往无方门的时候,不妨先去江南逛上一逛。

从前没看过的花,有机会他都要一一看遍。

守营游骑在一里之外便侦察到了他的到来,待钟离四牵马来到营门口时,哨兵先将他拦住:“来者何人?”

钟离四想了想,模仿前一夜阮玉山对柜台小二的动作将自己腰间挂着的名牌扔给哨兵,言简意赅道:“叫上将军贺明均来见我。”

哨兵将令牌捧在手里一看,当即跪下,应了声“是”,随后再疾步跑去营里。

不多时,贺明均披甲执锐地出来了。

此人是个典型的东胡长相,大高个,黑长脸,腰长腿短,挎一把弯刀,眼睛因终年在平原驻扎而总是给人睁不开的感觉。

最初从哨兵手里见到阮玉山令牌时,贺明均同其他三个将领正在营里商议军事。

哨兵捧着牌子说外头有个公子,不报姓名来路,只是拿着令牌要上将军出门迎接,一伙人当即从位子上站起来——毕竟不管外头的人什么来历,他们不管在何处、干什么,只要看见阮玉山的牌子,就如同见了阮玉山本人,谁也怠慢不得。

贺明均接了牌子一脸郑重地走向营门,心中原本对来人是有点毕恭毕敬的态度,然而离钟离四还有数丈远时,他忽停下脚步,眯着眼将钟离四打量了半晌,自言自语地呢喃道:“……蝣人?”

他立时便在心里下了判断:这只是个报信的。

甚至连家奴都称不上,说不定报完信回去就被做成盘中餐或者被阮玉山反手送给哪家名门当玩物了。

贺明均险些发出一声带着怒意的冷笑——这么个东西,也配他亲自出来相迎?

他把阮玉山的名牌捏在手里,一点点推进袖口,压根不打算再还给钟离四。

贺明均走到钟离四近前,将钟离四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只如对待端茶送水的小兵一般,既不行礼,也不报自己的身份,只扭头带路,用命令的语气道:“进来。”

钟离四将马递给营门都尉,一言不发,只随贺明均往营里走。

阮玉山不在营中,平日无战,军队常驻红州时,由上将军暂代主帅职位。

因除了吃饭睡觉,营中议事,几个主将副将均是在主帅营房。

现下贺明均在前,以一丈之遥的距离将钟离四独自甩在身后,率先进了营房,一进去便解下披风,捏着衣裳往火盆上晃,仿佛很晦气般,语气嫌恶:“来了个蝣人报信!”

旁边站着等消息的几个将军闻言皆是皱眉:“什么?!”

能让阮玉山打发来独自带着名牌传令的,势必是林烟或云岫那般的亲信,且亲信独行,又有极大可能是因为传递的消息十分保密,几时轮得到一个蝣人来做此事?

军中几个将领虽然平素与贺明均不和,但到了这件事上却出奇的团结一致——毕竟对蝣人的鄙夷和轻视,是几乎刻在每一个中土玄者的骨子里的。

众人诧异之际,就见钟离四闲庭信步打开营门帘子走了进来。

几个大将转头,用跟贺明均方才一样的眼神来回打量他。

打量完后,神色间更多了几分轻慢。

贺明均率先轻哼一声,一屁股坐到上将军的位置上,很有点故意下钟离四脸面的意思。

其他几个人见了便各自效仿,直接将钟离四视若无物,大剌剌坐回椅子里,彼此之间传递眼色,唯恐钟离四看不出来他们的嫌弃。

钟离四起初并未往里走,而是负手站在帘子前,等着看他们的反应。

这会儿他们给了他态度,他便不再客气,径直穿过所有人面前,先走到墙角架子上那把锃亮的红缨枪前,对着那枪端详了片刻,又看了看枪杆上磨损的痕迹,判断出这是阮玉山在军营用的枪,知道此处是阮玉山的营房,便抬头环视看了看。

身后不知谁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也敢踏足大帅的床头。”

也不知是骂他此刻越界之举,还是在指桑骂槐暗示什么。

钟离四充耳不闻,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一直把玩着一个木哨。

这哨子是阮玉山同他分别前的那晚在客栈的床头,一边躺在他腿上一边给他刻的,方便他拿来训那罗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