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百草堂之白芥子(第2页)
他选了块背风的石头,把枯枝堆在底下点燃,等火苗变小了,就把白芥子倒进砂锅里。炒药得用文火,王宁拿着竹铲不停地翻炒,砂锅里很快传来“噼啪”的轻响,一股焦香混着辛辣的气味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王雪忽然指着远处喊:“哥,你看那是不是林婆婆?”
王宁抬头望去,只见山坡那头站着个老妇人,穿着件深蓝色的粗布褂子,头发用根木簪挽着,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正朝他们这边看。正是林婉儿!王宁又惊又喜,连忙熄了火,带着王雪迎过去。
“林婆婆,您怎么在这儿?”王雪跑得飞快,到了老妇人跟前,才发现她裤脚沾着泥,拐杖头也磨得发亮,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林婉儿没回答,先走到砂锅前,捏起几粒炒好的白芥子,放在嘴里嚼了嚼,眉头慢慢舒展开:“火候刚好,比去年你爹炒的强。”她看向王宁,“你爹总说,炒芥子就像熬性子,急不得,也慢不得。”
王宁心里一暖。他爹去世得早,林婉儿是看着他长大的,也是她把白芥子的用法教给了自己。“婆婆,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我在山上采药,听见这边有炒药的香味。”林婉儿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除了你们百草堂的人,谁还会这么费心,在山里现采现炒?”她顿了顿,脸色严肃起来,“孙玉国让刘二狗引你们去松树林,就是想让你们白跑一趟,他好趁机在村里说你坏话。”
王雪这才明白过来,气得跺了跺脚:“那个刘二狗,太坏了!”
“别气。”林婉儿拍了拍她的头,“做药材生意,讲究个‘诚’字,孙玉国那样的,走不远。”她转向王宁,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我去年留的白芥子,用醋浸过的,比新采的药性更稳些,你拿去给李大娘用吧。”
王宁愣住了。醋浸白芥子是林婉儿的独门手艺,据说能增强通络止痛的功效,她从不轻易给人。“婆婆,这太贵重了……”
“拿着。”林婉儿把油纸包塞进他手里,“你爹当年为了采一味救命的药,摔断了腿都没哼一声,现在这点东西算什么?”她看着砂锅里的白芥子,“不过你这炒法还差点意思,得加一味生姜,炒的时候一起放进去,既能减毒,又能助白芥子温肺化痰。”
王宁连忙记下,又问:“婆婆,您知道孙玉国从钱多多那儿进的白芥子怎么样吗?”
林婉儿撇了撇嘴:“他进的是黄芥子,看着差不多,药性差远了。白芥子走经络,黄芥子走肠胃,治李大娘的病,用黄芥子就是隔靴搔痒。”她叹了口气,“现在的人啊,只认钱,不认药。”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山下传来喧哗声。王宁探头一看,只见一群村民正往山上走,领头的是孙玉国,他手里举着个喇叭似的东西,正大声喊着什么。
“不好,他来搅局了。”林婉儿脸色一变,“快,把炒好的白芥子收起来,跟我走。”她拄着拐杖,脚步竟比年轻人还快,领着王宁往山坡背面走,“这边有个山洞,能躲躲。”
王雪不解地问:“我们为什么要躲啊?我们又没做错事。”
“孙玉国带了人来,准没好事。”林婉儿头也不回地说,“他想让你哥在村里抬不起头,好独占这药材生意。”
果然,身后传来孙玉国的喊声:“王宁!你给我出来!你用假药糊弄村民,今天我非要揭穿你不可!”
王宁心里又气又急,手里的油纸包都攥出了汗。林婉儿却很镇定,带着他们钻进一个低矮的山洞。洞里黑漆漆的,弥漫着一股土腥味,林婉儿点燃随身带的火折子,只见洞壁上挂着些晒干的草药,还有个石臼,像是常有人来。
“这是我年轻时采药歇脚的地方。”林婉儿把火折子递给王雪,“别出声,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洞外,孙玉国的声音越来越近:“大家都看看,这就是王宁采的‘白芥子’,其实就是普通的黄芥子,我已经请钱掌柜看过了,根本治不了病!”
钱多多的声音也响起来:“没错,这黄芥子比白芥子便宜一半,王掌柜这是拿村民的命当儿戏啊!”
接着是村民的议论声,有人信,有人疑。王雪气得脸通红,想出去理论,被王宁拉住了。他贴着洞壁听着,手指紧紧捏着那包醋浸的白芥子,指节都泛了白。
林婉儿却忽然笑了,她凑到王宁耳边说:“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孙玉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黄芥子和白芥子,可不是光看颜色就能分清的。”她从布袋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我用白芥子榨的油,你闻闻。”
王宁打开瓷瓶,一股浓烈的辛辣气直冲鼻腔,比刚才炒的白芥子还要烈。林婉儿低声说:“白芥子含油量高,遇火能燃,黄芥子可没这本事。等会儿出去,你点一点,大家自然就明白了。”
洞外的喧哗渐渐平息,孙玉国大概以为他们跑了,又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就带着人下山了。林婉儿等了一会儿,才说:“可以出去了。”
王宁走出山洞,只见地上散落着些刚才没来得及收拾的白芥植株,心里又是一阵气。林婉儿却指着那些植株说:“你看,白芥的叶子背面有细毛,黄芥子没有;白芥的花是纯白色,黄芥子的花带点淡黄色,这些都是区别。”
王雪恍然大悟:“难怪孙玉国分不清,他根本没仔细看过药材!”
往山下走的时候,王宁的脚步沉稳了许多。他手里攥着那包醋浸的白芥子,感觉沉甸甸的。这不仅仅是一味药材,更是林婉儿的信任,是百草堂的名声,是那些像李大娘一样等着治病的村民的希望。
回到村里时,日头已过了晌午。王宁刚把背篓卸在百草堂门口,就见张娜急匆匆从铺里跑出来,月白色的布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鬓角的野菊也蔫了。“你们可回来了!”她攥着王宁的胳膊,指节都泛了白,“孙玉国带着人在村里四处说,你们采的是假白芥子,还说……还说李大娘的腿怕是保不住了。”
王雪刚要辩解,被王宁用眼色拦住。他放下背篓,从里头拿出那包醋浸的白芥子,油纸包上还沾着些沙土,却掩不住那股子辛烈的药香。“别慌,”他安抚地拍了拍张娜的手,“药是真的,效验也会是真的。”
话音刚落,就见李老实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裤脚沾着泥,怀里揣着个破碗,碗里盛着些黑乎乎的药膏。“王掌柜!”他声音发颤,“孙掌柜说您的药是假的,让我把这个给我娘敷上,说是能止疼……”
王宁接过破碗闻了闻,眉头立刻拧成个疙瘩。那药膏里混着薄荷脑和凡士林的味道,是孙玉国常用的西洋药膏,性寒凉,敷在阴疽上,无异于雪上加霜。“不能用。”他把药膏倒在旁边的草丛里,“这药会让寒气更重。”
“可……可孙掌柜说……”李老实急得直转圈。
“孙掌柜要是能治,李大娘的腿也不会疼到现在。”王宁打断他,从药箱里拿出新采的白芥子,“我现在就去给大娘换药,你信我。”
李老实看着王宁手里的白芥子,籽粒饱满,泛着淡淡的油光,再想起王宁冒雨上山采药的事,咬了咬牙:“我信您!王掌柜,您尽管治,出了啥事我认了!”
王雪背着药篓跟在后头,路过济世堂时,见孙玉国正坐在门口的太师椅上,手里摇着把檀香扇,见他们过来,故意提高了声音:“李老实,你可别被人骗了!白芥子哪有灰白色的?那分明是陈年老货,早就失了药性!”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村民也跟着起哄,刘二狗更是跳出来,指着王宁手里的药包:“就是!我亲眼看见的,他采的根本不是白芥子,是山里的野草籽!”
王雪气得脸通红,刚要开口,被王宁拉住了。他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青灰色的长衫在人群中穿行,像一叶沉稳的舟。
到了李大娘家,屋里已经围了几个邻居,都是被孙玉国叫来的,眼神里满是怀疑。李大娘躺在床上,脸色比早上更差了,见王宁进来,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疼得“哎哟”了一声。
“别动。”王宁放下药箱,先给李大娘把了脉,脉象虽然还是沉迟,但比早上多了些力道,“还好,寒气没再往里走。”他打开油纸包,把醋浸过的白芥子倒在碗里,又加了点姜汁,用竹片慢慢调匀。
那股辛辣气一散开来,屋里的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汉咂了咂嘴:“王掌柜,这药味儿也太冲了,怕是真要烧坏人吧?”
“张大爷,您忘了?”王宁一边调药一边说,“前年您老伴儿得的那个阴疽,用的就是这药,当时也起了水泡,最后还不是好了?”
张大爷愣了愣,随即拍了拍大腿:“可不是嘛!我咋忘了这茬儿!”
王雪在旁边帮腔:“这药叫白芥子,性温,能把骨头缝里的寒气逼出来,起水泡是好事,说明药劲儿到了!”她现在说起药材来,倒比早上流利多了,眼里的怯意少了,多了几分笃定。
王宁赞许地看了妹妹一眼,拿起调好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敷在李大娘的疮口周围。这次他敷得比早上薄了些,又用纱布轻轻盖住。“这次敷一个时辰就揭下来,”他叮嘱李老实,“要是觉得太烫,就用凉毛巾敷一敷纱布,千万别直接揭药膏。”
李大娘点了点头,额头上渗出细汗,却咬着牙没再哼一声。王宁收拾药箱时,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撞翻了东西。王雪跑出去看,回来时气鼓鼓的:“哥,是刘二狗!他鬼鬼祟祟地在门口偷看,被我撞见了,慌慌张张地跑了,还把张大爷送来的草药筐撞翻了。”
正说着,就见郑钦文领着个穿洋布衫的男人走进来,那男人背着个黑箱子,箱子上还挂着个亮晶晶的铜牌子,看着像个西洋医生。孙玉国跟在后面,手里摇着扇子,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我请了城里的周医生来给李大娘看病,”孙玉国环视众人,声音故意拔高,“周医生可是留过洋的,专治这种疮疡,比某些只会用野草籽的强多了!”
周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走到床前,刚要伸手,就被王宁拦住了:“周医生,药膏刚敷上,现在揭下来会影响药效。”
“什么药效?”周医生操着生硬的中文,眉头皱得老高,“用这种刺激性的东西敷伤口,是会感染的!我看你们这是在草菅人命!”他从黑箱子里拿出个听诊器,“快把那东西揭掉,我要检查。”
李老实急得团团转,看看王宁,又看看孙玉国,不知该听谁的。孙玉国在旁边煽风点火:“李老实,你可别糊涂!这可是你娘的腿,要是被王宁治坏了,后悔都来不及!”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张大爷忍不住说:“孙掌柜,王掌柜也是好意……”
“好意?我看是别有用心!”孙玉国打断他,“他就是想借着李大娘的病,卖他那些不值钱的野草籽!”
王宁脸色沉了沉,刚要说话,就听李大娘忽然喊了一声:“哎哟……好烫……”
李老实吓得脸都白了,伸手就要去揭纱布。“别碰!”王宁一把按住他的手,“这是正常反应,说明药在起作用!”
“什么正常反应?我看是皮肤要烧坏了!”周医生说着,就要强行去揭纱布。王雪急得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床前:“不许碰!我哥说不能揭!”
小姑娘人小,力气却不小,死死地护着床头,红头绳都散了,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周医生被她挡着,一时竟没辙,气得用洋文骂了句什么。
就在这时,李大娘忽然哼了一声,声音里竟带着点轻松:“哎……好像没那么疼了……”
众人都愣住了。李大娘又说:“刚才那股子烫劲儿过去之后,腿里头好像有股热流在动,舒服多了。”
王宁松了口气,对李老实说:“你看,我说没事吧。”
孙玉国却不依不饶:“这是回光返照!等会儿就该更疼了!”他冲周医生使了个眼色,“周医生,别跟他们废话,直接揭掉!”
周医生刚要动手,忽听院门口传来个苍老的声音:“谁敢动我配的药?”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林婉儿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深蓝色的粗布褂子上还沾着些泥土,显然是刚从山上下来。她走到床前,看了眼李大娘的腿,又瞪向孙玉国:“孙玉国,你爹当年得的阴疽,是谁给治好的?你忘了?”
孙玉国脸色一变,眼神闪烁起来:“我……我爹那是……”
“是用白芥子敷好的!”林婉儿打断他,声音洪亮,“当年你家穷,买不起药,是王宁他爹把自己采的白芥子送给你,还手把手教你怎么炮制!现在你倒好,为了赚钱,连良心都不要了!”
这番话让孙玉国哑口无言,周围的村民也议论起来。张大爷说:“可不是嘛,当年孙老爹那病,确实是王掌柜他爹治好的。”
林婉儿走到周医生面前,掏出那个装白芥子油的小瓷瓶:“你不是说这是野草籽吗?点一点试试就知道了。”
王宁立刻明白过来,从灶房里拿了个火折子。林婉儿倒了点白芥子油在碟子里,王宁用火折子一点,“呼”的一声,火苗窜起半尺高,带着股浓烈的辛辣味,烧了好一会儿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