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道小写师 作品

第262章 百草堂之榧子(第2页)

“你懂个屁!” 郑钦文啐了一口,“这硫磺水喷了,明年这树能不能结果都难说。断了他的根,往后济生堂才能独一份卖榧子!” 他说着,又狠狠地往树干上泼了半罐水,褐色的树皮被浇得泛起白渍,像生了霉斑。

王雪在后面听得牙痒痒,攥着小锄的手都泛白了,刚要站起来,被王宁死死按住。他对着妹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出声,自己则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往更深的山林里走——他记得父亲说过,玉山南坡最深处有几株百年老榧树,长在悬崖边上,地势险峻,寻常人不敢去,或许能躲过一劫。

雾气渐渐散了些,露出青灰色的岩石。王宁带着王雪沿着一条隐蔽的石缝往上爬,石缝里长满了青苔,湿滑难行。他在前头开路,手指抠着岩石上的凹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长衫的肘部被磨出了毛边。王雪跟在后面,竹篓磕在石壁上,发出“咚咚”的轻响,她忽然“哎呀”一声,脚下一滑,幸好王宁及时回头拉住她的手腕,才没摔下去。

“抓稳了。” 王宁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低头看了眼妹妹,她的手被拉得发红,却咬着牙没吭声,只是把另一只手里的榧树叶攥得更紧了。他忽然想起妹妹小时候,也是这样跟着父亲上山,摔了跤从不哭,爬起来拍掉泥继续走,那时父亲总说:“我们雪丫头,比山里的野榧树还韧。”

爬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几株高大的榧树挺立在悬崖边,树冠像撑开的巨伞,枝叶间挂着串串紫褐色的果实,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像是谁在树上挂满了小灯笼。王雪眼睛一亮,刚要喊出声,被王宁用眼神制止了。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近,王宁伸手摘下一颗榧子,假种皮上果然覆着层细细的绒毛,摸起来带点涩感。他用指甲小心地剥开,里面的种仁饱满,呈黄白色,凑近一闻,一股清冽的松脂香混着淡淡的甘甜,正是新采榧子该有的味道。“太好了!” 王雪压低声音欢呼,立刻放下竹篓,拿出小锄开始清理树下的杂草——父亲教过,采榧子不能硬拽,得先松动果实周围的枝条,顺着长势轻轻摘,免得伤了树。她踮着脚,手指捏住一颗成熟的榧子,手腕轻轻一转,果实就落进了竹篓里,发出“咚”的轻响,像颗小石子掉进水里。

王宁也跟着采摘,他的动作更慢些,时不时停下来查看果实的成色,遇到半青半紫的就留着,只摘那些紫褐色、沉甸甸的。阳光透过榧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沾满泥土的手上跳跃,他忽然想起父亲曾说,榧树要长三十年才能结果,一年开花,三年成熟,所以古人叫它“玉山果”,说它“集三年日月精华”。

“哥,你看这颗!” 王雪举起一颗格外大的榧子,比寻常的要长些,像个小小的橄榄,“是不是老寿星果?” 她记得父亲说过,百年榧树偶尔会结出这种长形果实,药效最好。

王宁刚要答话,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郑钦文的声音:“这边!我看见他们了!” 他心里一紧,抬头望去,只见郑钦文和刘二狗正沿着石缝往上爬,手里还拿着木棍,显然是追过来了。

“快装!” 王宁加快了动作,把摘好的榧子往竹篓里塞。王雪也急了,不管青红皂白地乱摘,有几颗没成熟的青果也掉了进去。王宁刚要提醒她,刘二狗已经爬了上来,看见竹篓里的榧子,咧着嘴就扑过来:“好啊!果然在这儿偷摘孙老板的榧子!”

王宁把王雪护在身后,自己迎上去,抬脚踹在刘二狗的膝盖上。那壮汉“哎哟”一声跪倒在地,郑钦文却绕到侧面,举起手里的木棍就往竹篓上砸:“让你抢生意!”

“别碰我的榧子!” 王雪尖叫着扑过去,用后背护住竹篓。木棍结结实实地打在她背上,她疼得闷哼一声,却死死抱着竹篓不放。王宁眼都红了,抓起身边一块石头就朝郑钦文扔过去,正砸在他胳膊上,木棍“哐当”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悬崖边的雾气突然翻涌起来,一个披着蓑衣的身影从雾里走出来,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她手里握着根长鞭,鞭梢缠着几片榧树叶,没等郑钦文反应过来,长鞭“啪”地抽在他脚边的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

“林药师!” 王雪又惊又喜。林婉儿没看她,斗笠下的目光落在郑钦文身上,声音像山涧的冰泉:“硫磺熏树,断人生路,就不怕遭报应?”

郑钦文认出是护着百草堂的女药师,顿时矮了半截,却还嘴硬:“关你屁事!这是我们和王宁的恩怨!”

“药人恩怨,不该拿药材撒气。” 林婉儿的长鞭又往前送了送,鞭梢几乎碰到郑钦文的鼻尖,“榧树生在玉山,是给百姓救命的,不是你们争利的工具。” 她说着,突然手腕一扬,长鞭卷住郑钦文的脚踝,轻轻一拽,那精瘦的汉子就顺着石缝滚了下去,只听见一路“哎哟”的惨叫。

刘二狗见状,连滚带爬地跟了下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林婉儿这才转向王宁,斗笠微微倾斜,露出双清亮的眼睛:“这些榧子没被硫磺熏过,能用药。” 她弯腰捡起一颗从竹篓里滚出来的榧子,用指尖捻开假种皮,黄白的种仁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只是得赶紧回去,孙玉国怕是要在村里散布谣言了。”

王宁看着她手里的榧子,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玉山深处有贵人,护药如护命。” 他以前总当是父亲糊涂了,现在才明白,说的就是林婉儿这样的人。

“多谢。” 王宁背起装满榧子的竹篓,沉甸甸的分量压在肩上,却让他心里格外踏实。王雪揉着发疼的后背,偷偷往林婉儿手里塞了颗最大的榧子:“这个给你,治肺燥的,我听张药师说的。”

林婉儿的指尖碰了碰她的手,微微一顿,把榧子放进腰间的锦囊里,转身走进雾中,只留下一句:“炒的时候用慢火,别焦了。”

王宁带着王雪往山下走,竹篓里的榧子互相碰撞,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像串会跑的算盘。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榧树上,那些没被摘走的果实挂在枝头,在风里轻轻摇晃,王宁忽然觉得,它们像极了父亲留在药铺里的那串佛珠,每一颗都藏着光阴的重量。

快到山脚时,王雪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的草丛:“哥,你看那是什么?” 王宁低头一看,只见几株不起眼的小草长在硫磺水冲刷过的泥土里,叶片卷曲发黄,根部却结着几颗绿豆大的果实。

“是榧子苗。” 王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被硫磺伤了根,却还没死。” 他从怀里掏出块油纸,把小苗连土包起来,放进竹篓的缝隙里,“带回去种在后院,说不定能活。”

王雪看着那株蔫巴巴的小苗,突然笑了:“就像我,被打了也没松手。” 王宁摸了摸她的头,兄妹俩的笑声混着榧子的清香,顺着山风飘向山脚下的村落——那里,百草堂的药香正等着他们回去续上。

日头爬到中天时,王宁背着沉甸甸的竹篓踏进百草堂,榧子的清香混着汗味漫开来,惊得檐下的药铃叮当作响。张娜正踮脚往药柜最高层摆药包,听见动静回头,围裙上的桔梗绣样随着动作轻轻起伏,看见王雪背上的红痕,手里的药包“啪”地掉在柜台上。

“这是咋了?” 她快步迎上去,手指刚触到王雪的后背,姑娘就疼得瑟缩了一下。王宁把竹篓往地上一放,榧子在里面滚得“咕噜”响:“路上遇着孙玉国的人了,小雪为了护榧子……” 话没说完,张娜已经转身去取药油,眼圈红得像刚熬好的枸杞汤。

张阳拄着木杖从里间出来,看见竹篓里饱满的榧子,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枯瘦的手指捻起一颗,假种皮上的细绒毛蹭得他指尖发痒。“好东西,” 老药师凑近闻了闻,松脂香混着日光的暖味直往鼻尖钻,“南坡老榧树的果子,仁里带油星儿,驱虫最有力道。” 他转头看向王宁,“赶紧炮制,孩子们等不起。”

王娜已经烧起了小泥炉,砂锅里的清水正冒着细泡。她把王雪按在小榻上涂药油,指尖揉过姑娘青紫的脊背,声音发颤:“下次再这么莽撞,我就不让你跟着上山了。” 王雪咬着唇没吭声,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竹篓里的榧子,像护着宝贝的小兽。

王宁蹲在炉边挑拣榧子,先把混在里面的青果拣出来,放在一边——青果涩味重,得用甘草水浸过才能入药。再把饱满的果实摊在竹筛里,借着窗棂透进的光仔细看,剔除那些被虫蛀过的、壳上带黑斑的。他的指尖在紫褐色的假种皮上摩挲,触到那些细密的绒毛,忽然想起林婉儿说的“榧子三年一熟”,指腹下的果实仿佛还带着玉山悬崖的晨露,沉甸甸的都是光阴的分量。

“炒榧子得用慢火。” 张娜走过来,手里拿着个黑陶炒锅,锅沿被常年翻炒磨得发亮。她往锅里垫了层细沙,说这样受热均匀,榧子不容易焦。“去年你爹教我的时候说,榧子性温,炒太急了会窜火,吃了让人燥得慌;火太缓又出不来油,润肠的力道就弱了。” 她说着,把挑好的榧子倒进锅,沙粒“沙沙”地裹住果实,像给它们盖了层暖被。

王宁坐在小板凳上拉风箱,火光映得他脸颊发红,青布长衫的前襟被热气熏得发潮。张娜握着长柄竹铲,手腕轻巧地翻动,榧子在沙粒里滚来滚去,渐渐透出更浓郁的香气,开始是青涩的草木气,慢慢变成醇厚的坚果香,最后竟泛出点奶香来,像山民熬的松子糖。

“差不多了。” 张娜把炒好的榧子倒进竹筛,用筷子拨开沙粒。只见那些果实的外壳裂开细缝,露出黄白的种仁,油光闪闪的,香得人直咽口水。王雪凑过来,刚想伸手抓,被张娜拍了下手背:“馋猫,这是药,得先给孩子们送去。” 她说着,取来棉纸,仔细地包成一个个小纸包,每个包里正好十颗——张阳说过,孩童驱虫,每日十颗最相宜,多一颗则伤脾胃,少一颗又力道不足。

正忙得不可开交,药铺的门被推开,李婶领着四五个村民涌进来,个个脸上带着急色。“王掌柜,孙玉国在村口说你坏话呢!” 李婶喘着气,手里还攥着片榧树叶,“他说你采的榧子是硫磺熏的,吃了要断肠,还说……还说你故意藏着真药不卖!”

王雪气得脸通红:“他胡说!我们的榧子是林药师看着采的,比他的苦榧干净一百倍!” 她抓起一个纸包就要往外冲,被王宁拉住了。老药师张阳慢悠悠地敲了敲木杖,杖头的榧叶纹路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慌什么?药香瞒不了人,药效更瞒不了人。”

他示意王宁打开药柜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个青瓷钵。王宁会意,舀了些炒好的榧子放进钵里,又加了使君子、槟榔,张阳亲自拿起药杵,一下下碾着。药杵撞击瓷钵的“笃笃”声里,榧子的油香混着使君子的微苦漫开来,村民们的议论声渐渐小了,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忍不住问:“张药师,这药真能治好娃的病?”

“你闻这香。” 张阳停下杵,指着瓷钵里的药末,“真榧子炒透了,是松脂混着蜜的甜香;苦榧子要么焦糊,要么发涩,骗不了鼻子。” 他拿起一颗炒好的榧子,剥开壳递过去,“尝尝?性平味甘,不伤脾胃,虫积最怕这个。”

妇人犹豫着接过,掰了半颗种仁喂给怀里的孩子。那孩子刚才还哭闹不止,嚼了两口突然不哭了,小舌头舔着嘴唇,竟伸手还要。妇人又惊又喜:“娃不闹了!真的不闹了!” 这一下,村民们都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掏钱买药,刚才的疑虑早被榧子的香气冲散了。

王宁让张娜领着村民抓药,自己背起药箱,对王雪道:“去李婶家看看柱子。” 兄妹俩刚走到门口,就见孙玉国带着郑钦文站在对面,绸缎长衫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发涨的河豚。“王宁,你敢不敢让官差验验你的药?” 孙玉国梗着脖子喊,声音却有些发虚——他看见村民们都往百草堂跑,心里早慌了。

王宁没理他,径直往李婶家走。刚进院就听见孩子的笑声,柱子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颗榧子,吃得津津有味。李婶端着空药碗出来,见了王宁眼圈一红:“王掌柜,真是救命之恩!刚喝了药没多久,柱子就拉了虫子,现在也不喊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