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道小写师 作品

第277章 百草堂之白豆蔻

岭南的六月,日头像淬了火的铜盆,倒扣在百草镇上空。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蒸腾的热气里飘着两股味——街东头百草堂的药香醇厚绵长,混着薄荷与陈皮的清苦;街西头济世堂的药味却带着股子焦糊气,像被雨水泡过的旧书,闷得人发慌。

百草堂的柜台后,王宁正低头碾着藿香。他穿件月白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点姜黄的药渍——那是今早炮制药材时蹭上的。他手指修长,指腹带着常年捻药磨出的薄茧,碾药的力道均匀,铜碾槽里的藿香碎成细沫,香气漫出来,给闷热的屋子添了丝凉意。

“哥,李婶家的小子又吐了,娘让你赶紧过去看看。”王雪掀着竹帘跑进来,粗布裙摆沾了些草叶。她梳着双丫髻,发绳是药房里剩下的红绸子,额角沁着细汗,手里攥着张药方,“这是今早开的藿香饮,喝了两回,咋一点用都不见?”

王宁放下碾子,接过药方看了眼:“脉象呢?”

“娘说滑而濡,舌头上一层白腻苔,跟抹了层米糊似的。”王雪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张嫂子刚蒸好的豆蔻糕,你垫垫肚子?”

油纸包一打开,甜香混着白豆蔻的辛气涌出来。王宁捏起一块,糕体细腻,嵌着些碎白的颗粒——那是张娜特意留的白豆蔻仁,去了壳的,嚼起来带着股清冽的香。“这豆蔻是上月钱多多送的新货?”他问。

“嗯,张嫂子说这批次壳薄仁满,炮出来格外香。”王雪也塞了块进嘴,含糊道,“对了,刚路过济世堂,孙玉国正站在门口吆喝,说他有治‘暑湿’的神药,一贴就好。”

王宁眉头微蹙。暑湿症在岭南夏日常见,多是湿热郁于中焦,治法该是化湿解表,哪有“一贴就好”的道理?他将豆蔻糕揣进怀里,抄起药箱:“我去李婶家看看,你盯着药房,别让孙玉国的人来捣乱。”

刚走到巷口,就见几个村民抱着孩子往济世堂跑,领头的刘二狗挥着胳膊喊:“都去孙老板那抓药!百草堂的药没用,耽误了病情可别后悔!”他斜眼瞥见王宁,撇着嘴笑,“哟,王少东家亲自出诊啊?可惜药不行,白费力气!”

王宁没理他,加快脚步往李婶家赶。李家在镇尾的茅草屋,刚进门就听见孩子的哭闹声,李婶正拿着个黑陶碗,要给孩子灌药。“王大夫您可来了!”李婶眼圈发红,“这药是济世堂买的,喝下去孩子是不吐了,可脸蛋子红得像烧起来,还一个劲喊渴。”

王宁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滚烫。他掀开孩子眼皮看了看,又搭住脉,眉头拧得更紧:“这药里加了燥烈的热性药材,强行止住呕吐,却把湿邪逼进了里层。孩子本就阴虚,哪禁得住这么折腾?”

“阴虚?”李婶不懂。

“就是身子里的津液少,像土地缺了水。”王宁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孩子虎口处的合谷穴轻捻,“孙玉国用的药,好比用烈火烤湿地,表面干了,底下的湿气却更重。”他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个小纸包,“这是张娜刚泡好的白豆蔻,你拿回去,取三粒,和生姜片一起煮水,少少地喂给孩子,能顺顺他的胃气。”

纸包里的白豆蔻,外壳黄白透亮,捏起来脆生生的,凑近闻,一股辛香直冲鼻腔。李婶接过纸包,又担心地问:“这药会不会像济世堂的那样,喝了更渴?”

“不会。”王宁想起张娜炮制药材时的样子——她总坐在窗边的竹凳上,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素色的布裙上,手里拿着小钳子,仔细地剥着豆蔻壳,“白豆蔻性温,但气香能行气,不像那些燥药会伤津液。只是孩子体质偏虚,喝两天就得停,我再给你开个方子,加些麦冬,能补补津液。”

正写着方子,门外突然吵嚷起来。王雪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哥,不好了!济世堂的郑钦文带着人,在咱们药铺门口砸东西,说……说咱们的药害了人!”

王宁猛地站起身,药箱“哐当”一声撞在桌腿上。他看了眼床上渐渐安静的孩子,又望向百草堂的方向,眼神沉了下来。那包白豆蔻的辛香还在鼻尖萦绕,他忽然明白,这场暑湿症,怕是要变成一场药铺间的恶斗了。

百草堂的门板被踹得震天响,郑钦文的粗嗓子混着瓷器碎裂声传进来:“都来看啊!百草堂卖假药害命!张屠户喝了他们的药,上吐下泻更厉害了!”

王宁赶回药铺时,门前已围了半条街的人。郑钦文正拎着块摔碎的药罐,里头的药渣撒了一地,黑糊糊的看不出原本模样。张屠户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脸色蜡黄,额头上全是冷汗。

“王宁你可算回来了!”孙玉国摇着折扇从人群里走出来,他穿件锦绸马褂,袖口绣着金线,笑得眼角堆起褶子,“不是我说你,行医得讲良心,这暑湿症虽常见,可用药错了分寸,就是草菅人命啊。”

“张大哥的药是何时抓的?方子呢?”王宁没理会孙玉国,蹲下身扶住张屠户。他记得张屠户昨日来抓药,当时诊脉是湿热并重,开的是藿香、佩兰加滑石,绝不该加重病情。

“方子……方子让我婆娘烧了。”张屠户疼得龇牙咧嘴,“但药是你家伙计称的,错不了!今早喝第二碗,就觉得肠子像被拧着疼。”

王宁看向药铺里的伙计,小伙计脸都白了:“少东家,我……我按方子抓的,没错啊。”

“没错?那这药渣怎么说?”郑钦文把脚边的药渣踢到王宁面前,“这里头有干姜!暑湿症用干姜,不是火上浇油吗?”

人群里顿时起了骚动。“难怪张屠户疼得厉害,干姜燥得很啊!”“百草堂怎么会犯这种错?”王雪急得脸通红,正要辩解,被王宁按住了手。

他拾起一撮药渣,放在鼻尖闻了闻——确实有股干姜的辛辣味,混在藿香的清苦里,格外刺鼻。但他开的方子明明没放干姜,难道是……他猛地看向柜台后的药柜,张娜平日里炮制药材的地方,那包刚开封的白豆蔻不见了。

“孙老板倒是说说,你的‘神药’里都有什么?”王宁站起身,目光落在孙玉国身上。

孙玉国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这药是祖传秘方,用的都是地道药材,其中就有一味白豆蔻——知道吗?这东西能化湿行气,专治肚胀呕吐,比你那藿香佩兰管用多了!”

“哦?白豆蔻?”王宁忽然笑了,“敢问孙老板的白豆蔻是新货还是陈货?是去壳取仁,还是连壳一起入药?”

孙玉国愣了下,随即梗着脖子道:“自然是好货!管它新的旧的,能治病就是好药!”

“这你就错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张阳拄着拐杖走出来,他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短褂,背上的药篓还沾着泥土。“白豆蔻这东西,讲究个‘鲜’字。新货壳薄如纸,仁白饱满,闻着辛香冲鼻;陈货壳厚发乌,仁子干瘪,气都散了大半。再者,入药得去壳,留着硬壳碍着药效,孙老板连这点都不懂,还好意思说祖传秘方?”

孙玉国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你个老东西懂什么!我这药……”

“你这药我见过。”张阳打断他,从药篓里掏出个油纸包,“今早路过济世堂后巷,见刘二狗扔这东西,捡来一看,竟是些发霉的豆蔻壳,混着黄连、干姜磨的粉。用干姜强压呕吐,治标不治本,还伤了津液,张屠户怕是被你这‘神药’害苦了!”

人群哗然。张屠户挣扎着站起来,指着郑钦文骂道:“难怪我喝药时觉得一股焦苦味!你昨日来我家串门,是不是趁机换了我的药?”

郑钦文眼神闪烁,躲到孙玉国身后。王宁趁机道:“大家若信得过百草堂,现在就随我进店,我用新采的白豆蔻配药,免费给各位调理。只是有句话得说在前头——白豆蔻性温,若是平日里总觉得口干舌燥、手心发热的,得少用,我会另加些麦冬调和。”

王雪立刻接话:“李伯、王大娘,你们上次说夜里总渴得醒过来,等会儿抓药时跟我说,我给你们多加些润肺的!”

村民们本就信得过百草堂,此刻见孙玉国露了怯,纷纷涌进药铺。孙玉国见状,气急败坏地喊:“都别信他!他那药里有毒!”可没人理会他,连郑钦文都悄悄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