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 寒凉!(第3页)

良久。

庄奎终于将那盏酒,一口饮下。

“是。”

他低声应了。

嗓音有些哑,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

“我以为,他是不一样的。”

“那些年,从庙堂到边地,从太和殿到潞水北岸,我看尽了太多人。”

“我知道谁是真忠,谁是假义。”

“我原本不信什么天子能与兵共苦。”

“可他——确实不一样。”

“他不是坐在高台上说‘体恤军士’的人。”

“他真肯与兵一处熬寒露、啃干粮。”

“冬衣到了,他先问老兵够不够。”

“军饷紧时,他先裁自己近卫的份额。”

“哪怕什么都不说,可将士们心里明白——他是真的,把我们当人看。”

“是当兄弟、当血肉看。”

“不是把兵当刀剑,也不是拿来换战功的筹码。”

“我那时候就在想——若真有一日他能坐上龙椅,也许……真的能变点什么。”

“我信他,是因为他不是那种人。”

“不是会忘旧情、弃死士、听小人之语的人。”

“我以为……他真不会一样。”

“我那时候信了。”

“我以为,他真不一样。”

“我以为——他是个念旧的人。”

“是个肯认人的君王。”

“是个……不会拿兄弟之躯去垫朝堂台阶的人。”

说着,他低头,苦笑一声。

“可惜,我错了。”

“他今日没说话。”

“不是没时间。”

“不是没看见。”

“是他看见了——也不说话。”

“就像看见一块老兵石,太旧了,不好用了,干脆不提了。”

“这样最方便。”

“谁都不会受伤。”

“除了我。”

徐学忠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他知道,庄奎这话,说得轻。

可那句“除了我”,却像是从心里拔出来的刀。

“你不是没见惯这种事。”他终还是开口,“你是最早教我——别指望朝廷赏功的人。”

“可你这一次……还是信了。”

“不是信朝廷。”

“是信他。”

庄奎闭上眼。

手指轻敲酒盏边沿,发出低低声响。

“我信错了。”

“我以为,他是真龙。”

“可他也是天子。”

“天子要顾全局面,要养百官,要抚民心。”

“像我这样……手上血太多,说话难听,不懂逢迎,又不入阁议政。”

“用我,不划算。”

“保我,不值得。”

“所以,他不说话。”

“他说过很多话。”

“可今日,他一句都没说。”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帐顶一盏摇曳灯光,眼中没什么怒火,也没多少悲意。

只剩下一层沉沉的凉。

“我不是没见过‘一样黑’的事。”

“可今日,才知道——连我以为的‘白’,其实也只是……擦得干净一点的黑。”

“天下乌鸦……也就一个样。”

“黑是黑的,白的不过是没飞过来而已。”

帐中静极。

风吹过营帐,像是拂过一排陈年战旗,声声哑响。

徐学忠重新斟了一盏酒。

递过去。

“你该失望的,是你看得太高。”

“可你该清醒的,是你仍有命握在手中。”

“陛下失信,不等于天下全负。”

“只要你还在临州,我们这帮人就不会散。”

“朝堂不记得你,老兵记得你。”

“老徐记得你。”

庄奎接过那盏酒,一饮而尽。

良久,忽然问了一句:

“你说……他是不是还会想起我?”

徐学忠没有答。

只是将酒一口饮完。

他知道,这一晚之后,庄奎的心门,又要封回去了。

可那盏酒——

是为那个曾相信的“不同”。

是为那个,终究没有出声的帝王。

也是为他这三十年里,唯一一次动摇的、带血的希望。

风未止。

帐灯未灭。

一杯入肚,入的却是心头寒凉。

永嘉门西侧,禁军校场。

日影斜照,金甲列阵。

百余名禁军将校齐列于演武台之下,盔甲鲜亮,戈戟森森,一派肃杀之势。

而在这方肃穆中,却有一道寒意自高台而起,直逼众人胸口。

那是因台上之人冷笑着。

新任禁军统领——冯驭堂,披玄金铠,年不过四旬,面貌精干,眼神却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傲色。

他自林志远举荐而来,外表无甚威名,实则出身私军,惯于逢迎钻营。

如今权位在手,便欲立威于众,首选之人,便是——蒙尚元。

这位曾叱咤宫中、手握金符的前统领,如今不过是一名卫队长。

从三品降至从七品,禁军上下皆知他是清流一系,亦知此贬,非战之错,乃人事之罪。

但人走茶凉。

今日冯驭堂例行校阅,首命便是点将宫禁第七卫。

而这卫,正是蒙尚元所率。

台下众人齐肃,唯有那道熟悉的身影,立于队列一侧,甲不鲜明,却依旧挺拔如松。

冯驭堂居高临下,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微眯双眼,笑容讥诮。

“蒙大人。”他语气平淡,故意未称官阶,“听说你当年曾领三千禁军,夜宿皇城四门,称得上是‘中宫金剑’,不知如今可还记得军中规矩?”

蒙尚元站出一步,拱手作礼,神色淡然:“末将蒙尚元,愿听训诫。”

“哦?”冯驭堂慢条斯理地俯身,“那我来考你——皇城内苑门禁有几重?”

蒙尚元答:“三道明关、五重暗桩,共计八环。四时换岗,晨四、午八、戌初、子末为交接。”

“那……龙厩、内书房、文华殿三地,若遇宫警,调兵如何调?”

“依《内卫律》——东厢留守出三十人为先援,殿前偏将持金符调三卫为护。其余部队,于皇命未下前,不得擅动。”

冯驭堂听着,一边点头一边冷笑:“果然还记得挺清楚。”

“可惜……”

他倏然转音,声音转厉:“你记得的,是旧制!”

“如今朝局不同,皇命新诏,各门调动,已改为三司并调、统令决发。”

“你这番老黄历,要是再在我手下说出口,就不是‘顽固’,是——抗命!”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