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2)
张大爷拄着拐杖追到村口时,林恩灿正站在石桥上回头望。晨雾还没散尽,将他的身影晕染得有些朦胧,灵狐蹲在他脚边,尾巴不安地扫着桥面。
“林小子!”张大爷喘着气喊,拐杖笃笃敲着石板路,“老朽有句话,你可得听着!”
林恩灿连忙迎上来扶他:“大爷您慢点,有话慢慢说。”
张大爷摆摆手,定定地看着他:“修仙讲究清心寡欲,这话没错。可人心不是石头,总得有点牵挂才活得实在。你看这桥,没两岸的石头牵着,早被水冲垮了;你炼的药,没那份想救人的心思,也成不了灵丹。”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塞到林恩灿手里,“这是丫蛋她娘绣的平安符,针脚糙,却是诚心。带着,别让天上的日子把心过冷了。”
红布包上绣着歪歪扭扭的莲花,针脚确实算不上精细,却透着股笨拙的热乎。林恩灿捏着布包,指尖传来布面粗糙的暖意,忽然想起丫蛋躲在树后偷看他时,红得像苹果的脸颊。
“多谢大爷。”他把布包郑重地塞进怀里,挨着那本《百姓方》,“我记着了,心热,药才灵。”
张大爷这才笑了,又往他手里塞了个油纸包:“这是李婶烙的芝麻饼,路上垫肚子。记住,不管飞多高,常回来看看——你教的那些方子,我们都记着呢,就等你回来添新的。”
灵狐忽然对着远处叫了两声,林恩灿抬头,见石桥那头站着好些人,王婶举着个陶罐朝他挥手,李大娘正往丫蛋手里塞什么,丫蛋红着脸,捏着个布偶往这边瞅——那布偶是用碎布拼的小狐狸,眼睛是用黑豆缝的,歪着头,倒有几分灵狐的神气。
“该走了。”林恩烨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暖意,“再晚,真赶不上云舟了。”
林恩灿最后望了眼村口的人群,他们的身影在雾里若隐若现,却像一束束光,把前路照得亮堂。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踏上云舟,灵狐纵身跳上他的肩头,灵雀则衔着那枚平安符,稳稳落在船舷上。
云舟缓缓升起时,他听见王婶的大嗓门穿透雾气:“记着回来吃豆腐脑啊!我给你加双份卤!”
“还有我的糖画!给你画个腾云驾雾的仙狐!”
“《百姓方》我们替你收在祠堂里,等你回来接着写!”
声音越来越远,最后融进风里。林恩灿站在云舟边缘,看着熟悉的村庄渐渐缩成一点,直到被晨雾彻底吞没。怀里的芝麻饼还带着余温,平安符的边角硌着心口,像块暖石,压得人踏实。
“在想什么?”林恩烨递过一杯热茶。
林恩灿接过茶,看着水汽氤氲中,自己映在杯底的影子——还是那件青布长衫,袖口沾着点药粉,倒不像要去修仙,更像要去邻村出诊。他忽然笑了:“在想,这修仙路上,怕是少不了要惦记着芝麻饼的香味了。”
灵狐蹭了蹭他的脸颊,灵雀把平安符放在他手心。林恩灿握紧那小小的布包,望向远处翻涌的云海。他知道,前路定有风雨,有险阻,可只要怀里揣着这点人间的热乎气,心就不会冷,路就不会偏。
云舟破开云层,阳光泼洒下来,将他的影子投在云海上,像一叶扁舟,载着满船牵挂,驶向远方。而那本藏在行囊里的《百姓方》,纸页间还留着豆腐的清香、艾草的微苦,和无数双期待的眼睛——它们会陪着他,在修仙的长路上,时时提醒他:所谓大道,从来不在九霄云外,而在一粥一饭里,在一言一行中,在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沉甸甸的人心。
灵狐对着太阳叫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在云海上回荡。林恩灿迎着光,嘴角扬起一抹浅淡却坚定的笑。
路还长,慢慢来。
云舟平稳地穿行在云海间,灵狐蜷在舱角打盹,灵雀则歪着头啄食碟子里的松子。林恩灿正翻看从西域带回来的药草图谱,林恩烨忽然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落在他指尖划过的“冰晶草”上。
“这草性子烈,当年在北疆,你用寒冰水浸了七日才敢入药。”林恩烨声音里带着回忆,“那时我总劝你,何必亲自动手,让医官们做就是,你偏说‘药过自己手,心里才踏实’。”
林恩灿抬眸笑了:“你忘了?有次太医院的医官用温水泡了冰晶草,结果配出的药让三个牧民发了高热。药材认人心,你对它敷衍,它便对你糊弄。”他指尖点了点图谱旁的批注,“就像这修仙,若只想着走捷径,怕是根基难稳。”
林恩烨挑眉:“你倒看得透彻。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去昆仑墟,听说那里的长老们最看重‘灵根纯度’,你这半吊子的木灵根,怕是要被他们笑话。”
“笑话便笑话。”林恩灿不在意地耸耸肩,“我修的是‘医道’,不是‘灵根道’。他们能呼风唤雨,我能救死扶伤,道不同,却都是修行。”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行囊里掏出个小瓷瓶,“你看,这是用北疆雪蜜炼的润喉丹,上次你说云舟上风燥,含着能舒服些。”
林恩烨接过瓷瓶,倒出一粒琥珀色的药丸,入手温润:“你啊,走到哪都不忘炼药。当年在宫里,你给陛下炼安神丹,非要守在丹炉边三天三夜,说‘火候差一分,药效便减三分’,陛下都笑你‘把龙椅当药杵用’。”
“那时陛下夜夜为灾情烦忧,我这做臣子的,总得让他能睡个安稳觉。”林恩灿望着舱外流动的云絮,“其实做人也好,修仙也罢,不就图个心安?百姓能安康,友人能顺遂,自己能问心无愧,便够了。”
灵狐不知何时醒了,跳上林恩灿的膝头,用头蹭他的手。林恩烨看着这一幕,忽然道:“说起来,昆仑墟的灵植园里,有株千年雪莲,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你若能借来研究,说不定能改良你的六神丸。”
“借自然好,若是不肯,也不强求。”林恩灿抚摸着灵狐的背,“草木有灵,强求来的,怕是失了本味。就像当年西域使者送来的火髓晶,他们愿给,我便用得心安;若是强夺,这晶石怕也暖不了丹炉。”
正说着,灵雀突然振翅飞起,对着舱外鸣叫。两人探头一看,只见远处的云层中露出一角玉色宫阙,飞檐上的风铃在风中轻响,隐约有仙乐传来。
“昆仑墟到了。”林恩烨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准备好了?”
林恩灿将图谱收好,摸了摸怀里的平安符,指尖传来熟悉的暖意:“早准备好了。”
灵狐跳到他肩头,灵雀落在他帽檐上。三人一狐一雀,迎着渐强的仙风,朝着那片云雾缭绕的仙境走去。前路纵有未知,可只要这份从容与热忱还在,便无惧风雨。
昆仑墟的山门隐在云雾里,白玉牌坊上刻着“道法自然”四个古字,被流岚漫过,忽隐忽现。守山的道童见云舟落下,上前稽首:“来者可是林恩灿先生?家师已在迎仙殿等候。”
林恩灿还了一礼:“有劳小道长引路。”
拾级而上时,石阶两侧的古松上挂着晨露,滴落时发出清脆的响声,竟带着几分韵律。道童笑着解释:“这是‘听涛松’,风过则鸣,露落成韵,先生仔细听,像不像在唱《逍遥游》?”
林恩烨侧耳听了听:“倒真有几分意思。昆仑墟果然名不虚传,连草木都带着仙气。”
“仙气倒是其次。”林恩灿蹲下身,指尖碰了碰石阶缝里钻出的青草,“你看这草,生在石缝里却根系盘错,把碎石都缠得结实,倒比大殿的梁柱更懂‘扎根’的道理。”
道童闻言眼睛一亮:“先生说得是!家师常说‘大道在蝼蚁,在稊稗’,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迎仙殿内,几位须发皆白的长老正品茗闲谈,见他们进来,为首的玄清长老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林恩灿身上,带着审视:“久闻林先生以凡药救万民,只是我昆仑墟讲究‘性命双修’,先生这木灵根……怕是难入修行门径啊。”
林恩灿不卑不亢:“长老谬赞。晚辈以为,修行不在灵根,在本心。就像炼药,名贵药材若用错了地方,不如寻常草药对症。晚辈此来,不求位列仙班,只求能观昆仑灵植,改良药方,若能多救几人,便是最大的修行。”
旁边的玄虚长老闻言抚须而笑:“倒是个实在人。不过我昆仑灵植园的‘九转还魂草’,需以心头血浇灌方能存活,先生敢试吗?”
林恩烨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却被林恩灿按住手腕。他看向玄虚长老,坦然道:“若此草真能救人性命,晚辈愿试。只是心头血珍贵,还请长老告知用法,莫要白白浪费才好。”
这话一出,殿内长老们都露出异色。玄清长老颔首:“好一个‘莫要浪费’。看来先生是真懂‘惜物’二字。也罢,你既以诚相待,我便带你去灵植园看看。”
灵植园内霞光流转,奇花异草遍地生辉。玄清长老指着一株通体晶莹的植物:“这便是冰晶草的母株,你当年用的,不过是它的分株。”又指向池中的金莲,“此乃‘静心莲’,花瓣入药,可平心魔。”
林恩灿看得入神,不时俯身记录,指尖拂过草叶时,那些灵植竟微微摇曳,似在回应。玄清长老看得惊讶:“你这指尖……竟有草木亲和之力?”
林恩灿一愣,低头看自己的手——常年捣药的指腹带着薄茧,指甲缝里还嵌着点药粉,寻常得很。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药铺后院,只要他靠近,那些蔫了的草药总会慢慢舒展叶片。
“许是常年与草木打交道,沾了点药气吧。”他笑着摇摇头,继续记录。
灵狐在草丛里窜来窜去,忽然对着一株紫色藤蔓叫了两声。林恩灿走过去,见藤蔓上结着颗拳头大的果子,果皮上布满纹路,像张人脸。
“这是‘哭笑果’。”玄清长老解释,“成熟时会发出笑声,若强行摘下,便会哭嚎三日,能扰人心神。”
林恩灿望着果子,忽然道:“既是有灵,便不该强摘。不如等它自落,再取来研究如何?”
玄清长老眼中闪过赞许:“好。你这心性,比许多执着于‘夺天地造化’的修士,更合天道。”
正说着,灵雀衔来一片莲叶,叶上托着颗露珠,露珠里竟映出北疆药圃的景象——牧民们正在采收草药,孩子们围着药圃唱歌。林恩灿看着露珠,心头一暖。
“看来先生的牵挂,早已顺着灵雀的翅膀,飞回人间了。”玄虚长老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语气里带着笑意,“留在这里吧,昆仑墟的典籍,灵植园的仙草,足够你研究百年。”
林恩灿抬头望向云雾外的天空,那里隐约能看到人间的炊烟。他摇了摇头:“多谢长老美意。只是晚辈的修行,不在这仙山楼阁里,而在人间的药炉旁,在百姓的笑脸上。”
他将记录灵植特性的册子收好,对着长老们深深一揖:“此番叨扰,受益匪浅。这些灵植的特性,晚辈会记在《百姓方》里,让人间医者也能知晓草木之灵。”
玄清长老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道:“且慢。”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牌,“持此牌,可随时来昆仑墟。若遇难处,昆仑墟愿助你一臂之力——不为别的,只为你那句‘修行在人心’。”
林恩灿接过玉牌,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他再次行礼,带着灵狐与灵雀转身下山。云舟升起时,他回头望了眼昆仑墟,只见霞光中,几位长老正站在山门处目送,玄清长老手中的拂尘,在风中轻轻飘动。
“真不留下?”林恩烨问道。
林恩灿望着远方渐清晰的人间烟火,笑了:“你看,那边的炊烟又升起了,该回去炼药了。”
灵雀在云舟上鸣叫,声音穿过云海,像是在回应人间的呼唤。林恩灿知道,他的道,从来都在脚下这片土地上,在那些等着他的药香与笑容里。仙山虽好,却不如人间烟火,来得滚烫,来得真切。
云舟刚过淮河,就见下方江面飘着几艘渔船,渔民们正撒网捕鱼,孩童坐在船头唱着渔歌,调子轻快得像沾了水的芦苇。林恩灿让云舟降得低些,灵雀振翅飞下,不一会儿就叼着条银光闪闪的小鱼回来,落在他肩头得意地晃脑袋。
“这鱼叫‘浪里白条’,刺少肉鲜,用姜丝清蒸最是滋补。”林恩烨望着江面,“前几年淮河泛滥,渔民们日子苦得很,如今看这光景,倒是缓过来了。”
正说着,一艘渔船突然摇晃起来,渔民们惊呼着往船舱跑。林恩灿凝目细看,只见水下有黑影搅动,浪花翻涌间,竟露出半截布满鳞片的尾巴。
“是水怪作祟。”林恩烨眉头一皱,就要祭出法器,却被林恩灿拦住。“先看看。”他从行囊里取出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这是用雄黄、朱砂炼的驱邪丹,你看那水怪翻涌的浪花里带着腥气,许是犯了沉疴,才躁动画。”
他将药丸递给灵雀,示意它丢进水里。灵雀衔着药丸俯冲而下,精准地将药丸投进黑影翻腾处。不过片刻,江面便平静下来,那黑影缓缓沉入水底,再没动静。
渔民们趴在船边探头探脑,见水怪退了,纷纷对着云舟叩拜。林恩灿让云舟落向最近的渔村,刚踏上岸,就被个老渔民拉住:“仙长!您可算来了!这水怪闹了半个月,渔网被搅破了几十张,再这么下去,我们全家都要喝西北风了!”
“老丈别急。”林恩灿蹲在水边,指尖沾了点江水,放在鼻尖轻嗅,“这水里有股腐草味,水怪许是误食了烂根,腹中绞痛才作乱。”他从药箱里取出几捆艾草、菖蒲,“把这些烧成灰,撒在江边,再用雄黄泡过的渔网捕鱼,它便不敢来了。”
老渔民半信半疑,却还是依言照做。果然,当天下午,就有渔民捕到了满网的鱼,江面上再没出现黑影。傍晚时,村民们提着鲜鱼、鸭蛋来谢,把云舟围得水泄不通。
“仙长尝尝这鱼!”一个妇人捧着陶罐,里面炖着奶白的鱼汤,“刚从江里捞的,鲜着呢!”
林恩灿接过鱼汤,刚要道谢,就见灵狐对着村头的老槐树低吼。他望去,只见槐树下坐着个穿灰布衫的汉子,正对着江面叹气,身边放着个空药罐。
“那人怎么了?”林恩灿问旁边的村民。
“他啊,”村民叹了口气,“是隔壁村的郎中,前几天为了帮我们找驱水怪的药,被水怪伤了腿,现在走路都不利索了。”
林恩灿走过去,见汉子的裤腿缠着布条,渗出暗红的血。他蹲下身,轻轻解开布条,伤口周围泛着青黑,显然是中了水怪的毒。“别怕,我给你看看。”他取出银针,精准地刺入几个穴位,又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药膏涂抹在伤口上,“这是用昆仑带回的静心莲花瓣炼的,能解毒止痛。”
汉子疼得龇牙咧嘴,却强撑着说:“多谢仙长……其实我也不是啥郎中,就是跟着我爹学过几年草药,见大家遭难,想着能帮就帮……”
“能帮人,就是好郎中。”林恩灿拍了拍他的肩,“这瓶药膏你拿着,每日涂一次,七日便能痊愈。对了,我这儿有本记录草药特性的册子,里面有些解毒的方子,你若不嫌弃,就拿去看看。”
汉子接过册子,手都在抖:“不嫌弃!不嫌弃!仙长您真是活菩萨!”
夜色降临时,云舟再次升起。林恩烨望着下方渐暗的渔村,灯火星星点点,像撒在江面上的珍珠。“你就这么把昆仑的仙草药膏给了凡人?”
“仙草再好,不用在人身上,也只是草。”林恩灿望着手里还温热的鱼汤罐,“你看,这陶罐粗陋,却盛着最鲜的汤;那汉子医术不精,却有颗想救人的心。修行啊,从来不在法器多厉害,灵根多纯净,而在这一点点实在的暖意里。”
灵狐舔了舔他沾着鱼汤的指尖,灵雀则衔来片槐树叶,放在他掌心。林恩灿捏着那片叶子,忽然觉得,这趟从昆仑回来的路,比去时更有意义。那些在仙山习得的草木特性,只有落到人间的药炉里,救了实实在在的人,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云舟载着满舱的鱼香、药香,还有村民们的道谢声,继续往南行。前路或许还有水怪,还有疾苦,但只要药箱里的药还在,心里的暖意还在,这路,就值得一直走下去。
云舟行至长江上空,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灵雀站在船头梳理羽毛,不时低头啄食林恩灿手中的谷粒。林恩烨凭栏远眺,见下方江面上商船往来,渔歌互答,忽然开口:“你觉不觉得,这人间烟火,比昆仑墟的仙气更让人踏实?”
林恩灿正用竹片将新采的过江藤编成药篓,闻言抬头笑了:“各有各的好。昆仑的灵植藏着天地造化,人间的草木却牵着万家灯火。就像这过江藤,在仙山或许只是普通藤蔓,在人间却能编篓载货,帮渔民讨生活——用处不同,价值却一样金贵。”
“你倒是总能在寻常物里找出道理。”林恩烨接过他编了一半的药篓,指尖划过细密的藤条,“当年在宫里,你给禁军将士炼护心丹,非要加入江边的芦苇根,说‘芦苇能在水里扎根,性子韧,将士们带着它,也能多几分韧劲’,陛下说你是‘把沙场当药圃’。”
“沙场本就该有药圃的暖意。”林恩灿低头续上一根藤条,“刀剑能护疆土,丹药能护性命,缺一不可。你看这藤条,单独一根易折,编在一起却能承千斤——就像百姓和将士,心齐了,才是最结实的屏障。”
灵狐忽然从舱内窜出,对着江面叫了两声。两人低头,见一艘客船正被湍急的漩涡卷住,船身倾斜,乘客惊呼连连。林恩烨正要祭出法宝,林恩灿却按住他:“等等,你看那船家。”
只见船家镇定地指挥乘客往船尾挪,自己则抡起木桨,奋力往漩涡外侧划,虽险象环生,却没乱了阵脚。“他在借水流的力。”林恩灿道,“漩涡外侧水流缓,只要撑住这口气,就能顺流脱困。”
果然,片刻后,客船借着一股水流的推力,缓缓驶出漩涡。船家对着云舟的方向拱手作揖,虽看不清船上的人,却透着股劫后余生的感激。
“你看,”林恩灿收回目光,继续编篓,“人自身的韧劲,有时比法宝更管用。就像炼药,再好的药材,若医者慌了神,也熬不出对症的方子。”
林恩烨望着他指尖灵活穿梭的藤条,忽然道:“昆仑的长老说,你这性子不适合修仙,太牵挂凡尘。可我倒觉得,你这牵挂,才是最好的修行。”
林恩灿编完最后一个绳结,将药篓举起来看了看,藤条间的缝隙匀称,透着股朴实的结实。“我修的本就不是‘忘尘道’,是‘入世道’。”他将药篓递给灵狐当窝,“若修仙修到眼里没了百姓疾苦,那与顽石何异?你说是不是,小家伙?”
灵狐舒服地蜷进藤篓,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像是在应和。江风穿过云舟,带着远处城镇的酒旗香、药铺味,还有孩童的嬉笑声。林恩灿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忽然觉得,这过江藤编的不仅是药篓,更是他与这人间的牵绊——一根根,一缕缕,缠得结实,暖得真切。
“前面该到扬州了。”林恩烨道,“听说那里的‘回春堂’新来了位坐堂医,专治疑难杂症,咱们去会会?”
林恩灿眼睛一亮,收起藤条:“好啊。说不定能讨教几个新方子,正好添进《百姓方》里。”
灵雀似乎听懂了,振翅飞向扬州城的方向,尾羽在晚霞里划出一道浅淡的金光。云舟紧随其后,载着一船的烟火气,朝着下一处人间烟火,缓缓行去。
扬州城的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回春堂的幌子在风中轻轻摇晃,“悬壶济世”四个金字透着温润的光。林恩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堂内传来争执声。
“我说这方子不对就是不对!”一个穿青衫的年轻医者拍着桌子,“这病人肝火旺,你偏用温补的药材,不是火上浇油吗?”
坐堂的老医官胡子都翘起来了:“黄毛小子懂什么!他脉相虚浮,是外火内寒,不用温补压不住!”
林恩灿推门进去时,两人正争得面红耳赤,药童们缩在一旁不敢作声。灵狐从他袖中窜出,跳到药柜上,对着两人“嗷呜”叫了一声,倒把争执声打断了。
“这位是?”老医官打量着林恩灿,见他气质温润,袖口沾着药粉,倒像是同行。
“在下林恩灿,路过贵地,听闻回春堂医术高明,特来拜访。”林恩灿拱手一笑,目光落在桌边的药方上,“方才听二位争执,不知可否让在下看看方子?”
年轻医者抢先递过药方:“先生请看!这老顽固非要用附子、干姜,病人明明口舌生疮,明显是热症!”
林恩灿看了药方,又走到病者榻前,指尖搭上脉腕,片刻后道:“脉相确实虚浮,但舌尖红而根苔白,是寒热错杂之症。单用苦寒药会伤脾胃,单用温补药又助虚火——不如各退一步?”
他取过纸笔,在原方上添了两味药:“加黄连清上焦火,配生姜温下焦寒,再用粳米护脾胃,如何?”
老医官凑近一看,眉头渐渐舒展:“这‘寒热并治’的法子……倒是巧妙。”年轻医者也点头:“用粳米缓冲药性,确实稳妥。是我太执着于‘热则寒之’了。”
病者服了药,半个时辰后便说胸口不闷了,口舌的灼痛感也轻了许多。老医官抚着胡须叹道:“林先生这手,真是绝了!老夫行医三十年,竟没想起这配伍之法。”
年轻医者更是红了脸,对着林恩灿深深一揖:“晚辈孟明远,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先生赐教。”
“赐教谈不上。”林恩灿笑着摆手,“我也是从《百姓方》里看来的法子——北疆有个牧民,夏天喝冰水解暑,冬天又贪喝烈酒,得了和这位病人相似的症候,当地老医用的就是这方子,只是把粳米换成了青稞。”
他从行囊里掏出《百姓方》,翻开给两人看:“你看,这是他们画的青稞图,说性温而不燥,和粳米异曲同工。”
孟明远看着册子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和草图,忽然道:“原来民间藏着这么多智慧!我总觉得医书才是正统,倒忽略了这些实实在在的经验。”
“医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林恩灿合上册子,“就像这扬州的雨,落在药圃里能浇活草药,落在江里能行船,用法不同,各有其用。行医也是如此,不必执着于‘正统’二字,能治好病的,就是好法子。”
老医官闻言,让人沏了上好的雨前龙井,拉着林恩灿坐下细谈。从风寒杂症聊到疑难绝症,从草药配伍说到炼丹火候,越聊越投机。孟明远则在一旁认真记录,时不时插问几句,眼里的敬佩越来越深。
傍晚时,雨停了,天边架起一道彩虹。老医官非要留林恩灿吃饭,厨房端来刚出锅的扬州炒饭,颗颗米粒裹着蛋液,混着虾仁的鲜、火腿的香,吃得灵狐都直蹭他的腿。
“林先生若不嫌弃,就在回春堂多住几日?”老医官恳切道,“让明远跟你多学学,这孩子资质好,就是太傲气。”
孟明远连忙点头:“是啊先生!我想跟您去看看您说的北疆药圃,看看那些能想出奇方的牧民们!”
林恩灿望着窗外的彩虹,又看了看眼前热切的师徒俩,忽然觉得,这《百姓方》不仅要记方子,更要传法子。他笑着点头:“好啊。明日我们去城郊的药田看看,那里种着不少扬州本地的草药,正好给你们讲讲‘因地采药’的道理。”
灵雀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为这新的约定欢喜。林恩灿端起茶杯,看着杯中的龙井在水中舒展,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独行,而是一群人捧着一颗诚心,把日子里的智慧,一点点传下去,就像这茶香,慢慢浸润,余味悠长。
次日天刚亮,孟明远就背着药篓在回春堂门口候着了,里面装着新磨的药碾、裁好的药纸,连给灵狐垫窝的棉絮都备了两团。老医官站在门内笑:“这孩子,昨晚翻了半宿医书,说要跟林先生请教‘草木性情’。”
林恩灿笑着接过他递来的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翡翠烧卖,翠绿的皮里裹着笋丁与虾仁,冒着热气:“有心了。咱们边走边吃,城郊的露水药最好,去晚了就蔫了。”
城郊的药田顺着坡地铺开,晨露挂在紫苏叶上,沾在薄荷的绒毛里,空气里飘着清苦的药香。孟明远蹲下身就要拔一株苍术,却被林恩灿按住手:“别急,你看这根须上还缠着蚯蚓,硬拔会伤了根,也惊了这土里的生灵。”
他用小铲子贴着根部轻轻刨土,动作轻柔得像在捧易碎的瓷器:“草木有灵,你待它好,它入药时药效也更足。就像这苍术,长在向阳坡的比背阴处的性子烈,治风寒更管用——这就是‘因地采药’的道理。”
孟明远学着他的样子刨土,果然见苍术的根须完整舒展,比药铺里买的鲜活许多:“先生,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医书上只说‘苍术性温,燥湿健脾’,没说向阳背阴的区别啊。”
“是北疆的药农告诉我的。”林恩灿摘下片紫苏叶,揉碎了递给他,“你闻,这味是不是比药铺里的浓?他们说,紫苏要在霜前采,带点晨露晒,能留住最足的辛气,治风寒感冒比陈货见效快。”
两人在药田走了大半日,孟明远的药篓渐渐装满,本子上也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薄荷尖比薄荷梗凉性足”“蒲公英带根入药更能清热”……连灵狐都叼来几株叶片肥厚的马齿苋,像是在帮着挑选。
正午歇脚时,药田旁的茅屋走出个老农,提着陶罐给他们倒凉茶:“听说是回春堂的先生?尝尝我这金银花茶,去年霜降前采的,败火。”
林恩灿接过茶碗,见碗沿有些缺口,却洗得干干净净:“大爷这茶采得好,火候也足。”
老农乐了:“我这老骨头也就这点本事了。前阵子我家老婆子咳嗽,吃了多少药都不管用,后来按你那《百姓方》上说的,用枇杷叶煮冰糖水,喝了三天就好了!”他指着远处的枇杷树,“那树还是我年轻时栽的,没想到老了还能派上用场。”
孟明远闻言,赶紧在本子上添了句:“枇杷叶需刷去背面绒毛,否则刺激喉咙。”写完忽然抬头:“先生,这些法子看似简单,却比医书上的方子更贴心——就像这茶碗,虽有缺口,却暖手。”
林恩灿望着老农佝偻着背去给药田浇水的背影,忽然道:“医书是骨架,这些民间的经验是血肉,合在一起才是活生生的医术。你看这老农,他不懂什么阴阳五行,却知道枇杷叶能止咳,这就是日子熬出来的学问。”
夕阳西下时,他们背着满篓草药往回走。孟明远忽然停下脚步,望着药田深处:“先生,我以前总觉得,当医生就得读遍天下医书,炼出起死回生的丹药,才算厉害。现在才明白,能记住老农说的‘霜降采金银花’,能知道病人喝药怕苦就加颗蜜枣,才是更实在的本事。”
林恩灿拍了拍他的肩,没说话。灵雀落在他肩头,嘴里叼着颗熟透的野山楂,酸甜的气息在晚风里散开。他知道,这颗山楂,这片药田,这位低头记录的年轻医者,还有那本越来越厚的《百姓方》,都是这人间最珍贵的传承——像蒲公英的种子,风一吹,就落进土里,悄悄发了芽。
回到回春堂时,老医官正对着孟明远的记录本点头,见他们回来,笑着递过刚炼好的丹药:“用你们采的新鲜苍术炼的,试试?”
林恩灿接过丹药,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药香里混着晨露的清、泥土的腥,还有那份沉甸甸的、来自人间的暖意。他忽然觉得,这趟扬州之行,比昆仑墟的仙山更让人心安——因为这里的药香里,藏着最实在的日子,最鲜活的人。
在扬州盘桓半月,孟明远的药篓换了三个,《百姓方》又添了厚厚一叠。这日清晨,回春堂的门刚开,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车帘掀开,走下来个穿锦缎的中年男子,对着林恩灿拱手:“林先生,家母重病,太医院的方子都试遍了,听闻您医术通神,恳请移步寒舍一看。”
林恩灿见他眉宇间满是焦灼,点头道:“请带路。”
马车行至城中豪宅,朱门铜环,石狮镇宅,却透着股沉郁的气息。进了内院,就闻见浓重的药味,病榻上的老夫人面色蜡黄,气息微弱。林恩灿搭脉片刻,又翻看了之前的药方,眉头微蹙。
“太医院用的都是名贵药材,人参、燕窝没断过,可母亲的身子反倒一日比一日虚。”中年男子红着眼眶,“先生,您一定要救救她!”
林恩灿放下药碗,走到窗边,见院角的梅树落了满阶枯叶:“老夫人这病,不是缺补,是缺‘动’。”他指着药方,“这些药材性温滋补,可老夫人常年卧床,气血瘀滞,补得越狠,瘀得越重,就像这梅树,冬天不给点风寒冻一冻,开春反倒难开花。”
他取过纸笔,写下方子:“把滋补药都停了,用山楂、陈皮煮水喝,每日三次。再让下人扶着老夫人在院里走走,哪怕只挪三步,也要见见风。”
中年男子愣住了:“就……就这么简单?不用开贵重药?”
“药不在贵,对症就好。”林恩灿指着院外的菜畦,“你看那些青菜,浇清水就长得旺,若天天灌参汤,反倒要烂根。老夫人这是瘀住了,得先通后补。”
孟明远在一旁补充:“先生说的是‘通经活络’,就像水渠堵了,先清淤再灌水才管用。”
三日后,中年男子又来回春堂,脸上带着喜色:“先生神了!家母喝了山楂水,能吃下小半碗粥了,今早还在院里晒了会儿太阳!”他递过一张银票,“这点心意,还请先生收下。”
林恩灿却摇头,指着《百姓方》:“若不嫌弃,把老夫人好转的过程说说,我记下来,也算为这本册子添个案例。”
中年男子连忙应下,说起老夫人如何从挪三步到能走半圈,如何从厌药到主动要山楂水,说得眉飞色舞。孟明远在一旁记录,忽然笑道:“您看,这贵人家的病,用的竟是最普通的山楂,可见治病真的不看药材金贵。”
老医官抚须而笑:“这就是‘大道至简’。林先生把医理讲得像说家常,这才是真本事。”
傍晚收诊时,林恩灿站在回春堂门口,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有挑着菜担的农夫,有摇着折扇的书生,有牵着孩子的妇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烟火气。孟明远递过来一块刚买的桂花糕:“先生,您接下来要去哪?”
林恩灿咬了口桂花糕,甜香混着药香漫开:“听说岭南一带多瘴气,不少百姓染了疟疾,想去看看。”
孟明远眼睛一亮:“我跟您去!老夫人的病让我明白,行医不能总守着药铺,得去病人最需要的地方。”
灵狐蹭了蹭他的裤腿,像是在赞同。林恩烨从云舟上下来,手里提着打包的药箱:“都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就出发。”
夜色渐浓,回春堂的灯却亮得格外暖。林恩灿翻开《百姓方》,看着新添的“山楂陈皮治瘀症”,忽然觉得,这本册子就像一条路,从北疆的雪到江南的雨,从昆仑的仙草到扬州的山楂,串起了无数人的故事,也串起了他修行的道。
窗外的月光落在纸页上,温柔得像一层薄霜。他知道,前路还有很长,要走的地方还有很多,但只要药箱里的药还在,身边的人还在,这路就永远有方向,有温度。
孟明远还在灯下整理药材,老医官在一旁指点,灵雀落在药柜上,看着他们忙碌,偶尔叫一声,像在催着快点,再快点——好去更多地方,救更多人。
岭南的湿热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刚下云舟,林恩灿就觉得衣衫黏在了背上。路边的榕树枝繁叶茂,气根垂落如帘,树下却围坐着几个面色蜡黄的村民,有气无力地扇着蒲扇。
“先生可是来治疟疾的?”一个老汉见他们背着药箱,挣扎着起身,“村里已经倒下十几个了,草药郎中开的方子都不管用。”
林恩灿蹲下身,见老汉眼窝深陷,指甲泛着青黑,伸手搭上他的脉:“多久了?是不是先发冷发抖,再高热不退?”
“是是是!”老汉连连点头,“就像被扔进冰窖再扔进火炉,折腾得人只剩一口气。”
孟明远在一旁记录,笔尖都沁出了汗:“这是典型的疟症,医书上说要用青蒿,可我们带的青蒿不够……”
“不够就找。”林恩灿望向远处的山坡,“岭南多湿地,青蒿应该长得茂盛。明远,你跟村民去采青蒿,要带露的那种;恩烨,麻烦你搭个临时医棚,再烧些艾草驱蚊虫。”
他自己则取来银针,先给几个重症村民施针,缓解他们的寒热症状。银针刺入穴位时,村民们先是一抖,随即说:“哎?不那么冷了!”
采回的青蒿堆在医棚角落,带着湿地的腥气。孟明远看着这些不起眼的野草,有些犯愁:“先生,青蒿性苦寒,这么用会不会伤脾胃?”
“生用确实苦寒,”林恩灿拿起一把青蒿,“但你看这叶子上的绒毛,带着露水时药效最足。咱们换个法子——不用煎熬,捣成汁,加些蜂蜜,让他们趁凉喝。”
他亲自示范,将青蒿放在石臼里捣烂,滤出碧绿色的汁液,拌上当地产的荔枝蜜,递给一个高热的孩童:“慢点喝,不苦的。”
孩童皱着眉喝了两口,忽然眼睛一亮:“甜的!”
连试了三个病人,到了傍晚,果然有人说退热了。村民们又惊又喜,纷纷帮忙采青蒿、烧艾草,连孩子们都学着捣药,小手沾得绿油油的。
夜里,林恩灿守在医棚,听着村民们此起彼伏的鼾声——比起前几日的痛苦呻吟,这鼾声竟让人安心。孟明远打着哈欠进来,手里捧着个竹筒:“先生,喝口凉茶。村里阿婆说这是鱼腥草煮的,能防瘴气。”
林恩灿接过竹筒,见里面的茶水泛着淡红,带着股奇特的清香:“这法子也该记下来,岭南多瘴气,鱼腥草是好东西。”
“先生,”孟明远忽然道,“我以前总觉得,当名医就得开别人开不出的方子,用别人用不起的药材。可现在才发现,能认出田埂上的青蒿能治病,能让百姓喝得下、用得起,才是最难的。”
林恩灿望着棚外跳动的篝火,火光映在青蒿汁的陶碗里,泛着细碎的金芒:“就像这岭南的天气,湿热难耐,可榕树能扎根,荔枝能结果,都是顺着性子活。行医也一样,不必强求惊世骇俗,能顺着水土、贴着人心,就好。”
灵狐叼着片榕树叶进来,放在药箱上。林恩灿拿起树叶,见叶面上还凝着夜露,忽然想起北疆的雪、扬州的雨——原来草木无论生在何处,都藏着活下去的智慧,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智慧找出来,递给需要的人。
天快亮时,有村民举着火把跑来:“林先生!村东头的阿公醒了!说要吃粥呢!”
林恩灿和孟明远相视而笑,眼里都带着倦意,却亮得很。医棚外的青蒿堆又高了些,晨露落在草叶上,像撒了层碎钻。
孟明远忽然拿起笔,在《百姓方》上写下:“青蒿捣汁,蜜调冷服,治疟症。岭南记。”
字迹带着几分仓促,却透着一股踏实的力量。林恩灿知道,这行字背后,是孩童喝药时的笑脸,是村民安稳的鼾声,是这片土地上,草木与人共生的暖意。
岭南的湿热依旧浓重,但医棚里的药香,正一点点驱散瘴气,像一缕清风,吹进每个人的心里。
疟症渐渐平息时,岭南的荔枝熟了,枝头挂满红灯笼似的果子,甜香飘满整个村子。村民们摘了最新鲜的荔枝送来,堆在医棚角落,像座小小的红山。
“林先生,尝尝这个!”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捧着竹篮,里面的荔枝壳红得发亮,“这是‘妃子笑’,核小肉厚,甜着呢!”
林恩灿接过一颗,剥开壳,晶莹的果肉透着水光。刚要入口,却见孟明远对着荔枝若有所思:“先生,这荔枝性热,吃多了上火,能不能入药?”
“当然能。”林恩灿笑着咬了口荔枝,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荔枝核性温,能理气止痛,村里若有关节疼的老人,用荔枝核煮水喝,比吃止痛片管用。”
他这话刚说完,就有个老婆婆拄着拐杖过来:“先生说的是真的?我这老寒腿,阴雨天疼得睡不着觉呢!”
林恩灿让孟明远取来荔枝核,教她:“把核晒干,砸碎了煮水,早晚各喝一碗,坚持半个月试试。”又补充道,“要是觉得苦,加两颗红枣,既补气血,又能中和苦味。”
老婆婆记下法子,乐呵呵地去晒荔枝核了。姑娘看着这一幕,忽然道:“先生,您懂的真多,连个荔枝核都能派上用场。”
“不是我懂,是这土地懂。”林恩灿望着漫山的荔枝树,“岭南的水土养出荔枝,也养出能治当地病痛的药材。就像青蒿长在湿地,鱼腥草生在田埂,都是土地给百姓的礼物,我不过是帮着认认罢了。”
孟明远在一旁飞快记录,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沙沙响:“先生,等咱们把《百姓方》编完,是不是可以刻在石碑上,立在村口?这样不管过多少年,后人都能看见这些法子。”
“好主意。”林恩灿点头,“不过不用刻那么全,拣最实用的刻——比如青蒿治疟,荔枝核止痛,鱼腥草防瘴气……让后人知道,他们的祖辈曾用这些草木,安稳地活过。”
傍晚,村头的老榕树下燃起了篝火,村民们载歌载舞,竹筒饭的香气混着荔枝的甜,在晚风里漫延。孟明远跟着学跳当地的竹竿舞,笨手笨脚的,总被竹竿夹到脚,惹得众人直笑。
林恩烨走到林恩灿身边,递过一坛米酒:“尝尝岭南的酒,用荔枝酿的。”
林恩灿抿了一口,酒香里带着果香,醇厚而不烈。他望着篝火旁欢笑的人群,忽然道:“你说,这修仙若修到最后,不就是为了让更多人能这样笑吗?”
林恩烨看着他眼里跳动的火光,笑了:“你早就把修仙修成了‘修人’,修的是百姓的安稳,修的是人间的暖意。”
灵狐趴在林恩灿肩头,尾巴尖随着篝火的节奏轻轻晃动。灵雀则衔着颗荔枝,落在石碑的石座上,仿佛在提前打量刻字的地方。
夜深时,篝火渐渐暗下去,村民们渐渐散去。林恩灿坐在榕树下,借着月光翻看《百姓方》,新添的“荔枝核止痛方”旁边,孟明远画了个小小的荔枝,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鲜活的气。
他忽然觉得,这本册子越来越沉了,不是因为纸页多了,而是因为里面藏了太多人的日子——北疆牧民的雪,扬州医者的雨,岭南村民的荔枝香……这些沉甸甸的人间烟火,才是最扎实的修行。
“该睡了。”林恩烨拍了拍他的肩,“明天还要教村民们种青蒿呢。”
林恩灿合上册子,望着天边的月亮,月光透过榕树的枝叶洒下来,像碎银铺在地上。他知道,前路还有很多地方要去,还有很多草木要认,还有很多方子要记,但只要这人间的烟火气还在,他的脚步就不会停。
因为他修的道,从来就不在九霄云外,而在这一草一木里,在这一笑一语中,在这热热闹闹、踏踏实实的人间里。
夜露打湿了榕树叶,滴答声落在医棚的竹帘上,像支轻柔的曲子。孟明远借着月光整理药材,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林恩灿:“先生,您说这草木与人,到底谁成全了谁?”
林恩灿正用布擦拭银针,闻言笑了:“你看这青蒿,生在湿地无人问,却因治了疟症被人珍视;而百姓得了青蒿的济,才更懂爱护草木。就像你救了人,人记着你的好,又会去帮别人——这是互相牵着的缘。”
“可我总觉得,”孟明远拿起颗荔枝核,“有些草木太不起眼了,比如这核,谁会想到能治关节疼?若不是先生指点,怕是烂在土里也无人知。”
“那是因为没人用心看。”林恩灿放下银针,指着窗外的榕树,“你看这树,气根垂到地上就能长成新干,当地人说它‘独木成林’。其实人也一样,只要肯俯下身,哪怕是田埂上的野草,也能看出门道。”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行囊里掏出片干枯的雪莲花瓣:“这是昆仑墟的雪莲,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可在岭南这湿热地,怕是熬不过三日。反倒是青蒿,在北疆可能冻死,在这儿却能救一村人。”
孟明远接过雪莲花瓣,指尖触到冰凉的质感,忽然悟道:“先生是说,没有无用的草木,只有放错了地方的药材?就像行医,没有绝对的好方子,只有合不合适的对症药?”
“正是。”林恩灿点头,“当年在京城,太医院的医官总说民间方子‘粗鄙’,可他们治不好的北疆寒症,牧民的一碗青稞酒就管用。这世上的道理,从来不在‘贵贱’二字里,而在‘合宜’中。”
灵狐从竹帘外钻进来,嘴里叼着片新鲜的鱼腥草,放在孟明远的药篓旁。孟明远拿起鱼腥草,闻着那股奇特的腥香,忽然笑了:“以前在回春堂,我总嫌这草气味难闻,如今倒觉得这味道亲切——就像先生说的,相处久了,便懂了它的好。”
林恩灿望着月光下的药篓,里面的青蒿、荔枝核、鱼腥草挤在一起,虽不名贵,却各有其用。他忽然觉得,这医道修行,就像打理这药篓,不必追求琳琅满目,只需知道每种草木的性子,用在最需要的地方,便已足够。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混着村民的梦呓,温柔得像摇篮曲。孟明远收起药材,眼里的迷茫散去,多了几分笃定:“先生,明日我想跟着村民去采鱼腥草,问问他们这草还能治什么病——说不定又能添个新方子。”
林恩灿笑着点头,指尖划过《百姓方》的封面,纸页上仿佛已染上岭南的荔枝香。他知道,这趟岭南之行,孟明远学到的,远比药方更珍贵——那是对草木的敬畏,对人间的诚心,是能让医道扎根土壤的,最扎实的根。
几日后,岭南的青蒿长势越发旺盛,村民们学着林恩灿的法子,在自家菜畦边辟出小块地专门种植。孟明远跟着老农学辨识青蒿的品相,手指抚过带着露水的叶片,忽然道:“先生,您看这青蒿新抽的嫩芽,比老叶更绿,是不是药效也更足?”
林恩灿凑近一看,果然见嫩芽上的绒毛更细密,沾着的露水也更晶莹:“好眼力。嫩芽性烈,适合重症;老叶温和,可用来预防。就像人,少年气盛,敢闯敢拼;老来沉稳,善守善护,各有各的用处。”
正说着,之前送荔枝的姑娘跑过来,手里捧着个陶罐:“林先生,阿婆让我送来的,说是用您教的法子,把荔枝核煮水装在罐里,给村里的老人擦关节,都说不那么疼了!”
陶罐里的水呈浅褐色,飘着淡淡的药香。林恩灿倒出一点在手心,温热的触感带着暖意:“这法子比口服更稳妥,老人脾胃弱,外用法子更合适。明远,记下来——‘荔枝核煮水外擦,治风湿痹痛’。”
孟明远提笔就写,笔尖在纸页上顿了顿:“先生,我发现您记方子时,总爱写‘某地记’,是怕忘了出处吗?”
“不是怕忘。”林恩灿望着远处在田埂上劳作的村民,“是想让后人知道,这些法子不是凭空来的,是北疆的雪、扬州的雨、岭南的泥土,还有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起琢磨出来的。就像这荔枝核的用法,该记上‘岭南某村阿婆传’,是她先想到外擦的妙处。”
姑娘在一旁听着,脸颊微红:“阿婆说,这都是先生教得好。”
“是土地教得好。”林恩灿笑着摆手,“岭南的水土养出荔枝,也养出懂它的人。我不过是个传话的。”
傍晚,医棚外来了个背着竹篓的货郎,见他们在整理药材,笑着打招呼:“听说林先生能用野草治病?我这篓里有从蜀地带的‘川芎’,专治头疼,要不要换点你们的青蒿汁?”
林恩灿眼睛一亮:“好啊!蜀地多山地,川芎性温,能活血行气,正好给岭南的村民治治风湿头疼。”
货郎接过青蒿汁,又从篓底翻出个油纸包:“这是蜀地的花椒,用酒泡了能治牙疼,送你们了!就当谢先生传我青蒿治疟的法子,我走南闯北,说不定能帮着传到别处去。”
孟明远看着货郎远去的背影,忽然道:“先生,这《百姓方》就像个接力棒,您传给我们,货郎传给蜀地,说不定有一天,能传遍天下呢。”
“传遍天下倒不必。”林恩灿将川芎收好,“只要能传到需要的人手里就好。就像这风,吹到岭南带来雨水,吹到北疆带来雪,不必强求处处一样,按需而来,便是最好。”
灵雀衔着片川芎叶落在他肩头,叶片上还带着蜀地的尘土气息。林恩灿望着渐暗的天色,远处的荔枝林在暮色里泛着墨绿的光,医棚的灯火亮起来,像颗温暖的星子。
他知道,该离开岭南了。下一站或许是蜀地,或许是塞北,但无论去哪里,药箱里的青蒿汁、荔枝核,还有这本越来越厚的《百姓方》,都会陪着他——带着岭南的湿热,带着村民的笑,带着这人间生生不息的暖意,继续往前走。
孟明远正将新记的方子仔细收好,灵狐趴在他脚边打盹,尾巴尖随着灯火轻轻晃动。林恩灿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所谓传承,从来不是孤孤单单的远行,而是一群人捧着一颗心,把日子里的光,一点点传下去,亮一点,再亮一点。
离开岭南那日,村民们早早候在村口,竹篮里装满了晒干的青蒿、荔枝干,还有用荔枝核串成的手串,说是能辟邪。梳麻花辫的姑娘红着眼圈,把一串最圆润的核串塞进林恩灿手里:“先生,路上带着,就当我们陪着您。”
林恩灿接过核串,指尖触到温润的木质,像握着岭南的暖意:“等《百姓方》刻成石碑,一定送一块来岭南,就立在榕树下。”
货郎的马车恰好路过,见他们要走,笑着掀开车帘:“林先生,去蜀地吗?我正好顺路,搭个伴?”
云舟收起时,货郎的马车已载着半车药材出发。孟明远坐在车夫旁,手里捧着《百姓方》,正听货郎讲蜀地的风土:“蜀地多雾,山里有种‘雾中花’,凌晨带露摘,能治嗓子哑,就是摘的时候得小心蛇……”
林恩灿坐在车中,指尖摩挲着荔枝核串,灵狐蜷在他膝头,尾巴缠着核串的流苏。林恩烨掀开布帘,指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快到蜀地边界了,你看那山,云雾绕着像仙境。”
“仙境里也有疾苦。”林恩灿望着山脚下隐约的村落,“货郎说蜀地多湿气,百姓易犯腰疼,咱们的药箱里,该多备些活血通络的药材。”
刚进蜀地,就遇着个背着药篓的采药人,见他们马车插着药旗,拦着路问:“可是行医的先生?我家婆娘犯了腰疼,躺了三天起不来,求您去看看!”
跟着采药人往山里走,路陡得很,孟明远几次差点滑倒,被采药人一把拉住:“这山看着俊,走起来险着呢!你们城里来的先生,怕是少见这路。”
“行医的路,哪有好走的。”林恩灿稳步前行,指尖偶尔拂过路边的野草,“你看这崖边的‘石韦’,长在石头上却能利尿通淋,治腰疼正好。”
到了采药人家,土屋虽简陋,却收拾得干净。病榻上的妇人面色苍白,见他们来,挣扎着想坐起,却疼得抽气。林恩灿搭脉后,从药箱里取出川芎,又让采药人去采石韦:“川芎泡酒擦腰,石韦煮水喝,双管齐下试试。”
他亲自给妇人擦药,手法轻柔,边擦边问:“是不是下雨前更疼?”
“是是是!”妇人点头,“先生怎么知道?”
“蜀地多雾湿,湿气渗进骨头缝,自然怕阴雨天。”林恩灿又教她:“晴天时多晒晒太阳,把被褥也搬出去晒,比吃药管用。”
傍晚时,妇人竟能扶着墙走两步了。采药人感激不尽,非要留他们吃晚饭,端上的腊肉炖笋,香得灵狐都直咂嘴。
饭桌上,采药人说起山里的草药:“这‘雾中花’确实能治嗓子,可我儿子前阵子摘花被蛇咬了,用‘半边莲’捣敷,竟保住了腿!”
孟明远赶紧记下:“半边莲,治蛇咬伤,蜀地记。”
林恩灿望着窗外的山雾,雾气里的草木影影绰绰,忽然道:“这蜀地的雾,像不像人间的疾苦?看着浓,可只要找到对症的草木,总能拨开些。”
货郎喝了口酒,接话道:“先生说得是!我跑了三十年江湖,见多了生老病死,可每次看到有人用偏方救了命,就觉得这日子有奔头。”
夜宿山中,听着风吹竹林的沙沙声,孟明远翻着《百姓方》,忽然道:“先生,您说咱们走了这么多地方,记了这么多方子,到底图什么?”
林恩灿望着帐外的月光,月光穿过雾气,落在石韦的叶片上,像蒙了层纱:“图有一天,北疆的牧民不必再立木牌,岭南的孩子不必再怕疟症,蜀地的妇人能在晴天晒被子时笑出声。图这人间的疾苦,能少一点,再少一点。”
灵狐蹭了蹭他的手,似懂非懂。林恩灿握紧手里的荔枝核串,核子被体温焐得温热。他知道,这路还很长,雾还很浓,但只要药箱里的药材还在,心里的光不灭,就总能在雾里找到那株能治病的草木,在苦里酿出那点能回甘的甜。
第二天清晨,采药人要带他们去采雾中花。山雾还没散,林恩灿望着远处在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峰,忽然觉得,这修仙之路,或许本就该这样——踏遍山河,尝遍疾苦,把每一步脚印,都走成能为别人遮风挡雨的屋檐。
采雾中花的路比想象中更险,山雾像牛乳般浓稠,能见度不足三尺,脚下的碎石时不时滚落山崖,发出沉闷的回响。采药人在前头引路,手里的砍刀劈砍着挡路的荆棘,“这花娇贵,只长在朝南的崖壁上,太阳刚露头时采摘最灵。”
林恩灿扶着岩壁缓缓前行,指尖触到潮湿的苔藓,忽然停步:“你看这石缝里的‘还魂草’,遇水就活,耐旱极了,治跌打损伤是良药。”他小心地采了几株,用湿布裹好,“蜀地山路险,磕碰难免,这草能派上用场。”
孟明远在后面跟着,裤脚已被露水打湿,却兴致勃勃:“先生,这雾中花真像您说的,藏在雾里像星星?”
“快到了。”采药人指着前方,雾气中果然隐约透出点点白色,像散落在崖壁上的月光。走近了才看清,那花白得透亮,花瓣边缘沾着晨露,在微光里轻轻颤动,果然是“雾中花”。
“摘的时候得轻,别碰掉露水。”林恩灿示范着,用竹片小心地将花托起,“这露水也是药,混着花蜜治嗓子哑,比单纯用花瓣见效快。”
采满半篓花时,太阳已升高,雾气渐渐散去,露出底下连绵的山谷。孟明远望着脚下的深渊,忽然腿软:“刚才……我们竟是从那么陡的地方爬上来的?”
林恩灿笑着递给他一朵雾中花:“专注做事时,倒不觉得险了。就像行医,眼里只想着病人,便忘了辛苦。”
回到村里,他们将雾中花和蜂蜜调和,装在陶罐里送给教书先生——先生常年讲课,嗓子总沙哑。先生捧着陶罐,声音虽哑却透着激动:“多谢先生!这下能给孩子们讲完《论语》了!”
孩子们围着看新鲜,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颗野果:“先生,这‘救军粮’能治肚子疼,我娘说的!”那野果红得像玛瑙,林恩灿认得,是火棘果,果然有健脾消积的功效。
孟明远立刻记下,小姑娘却仰着脸问:“先生,您的本子记满了,能给我画个小狐狸吗?就像您身边那只。”
灵狐仿佛听懂了,蹭了蹭小姑娘的手。林恩灿笑着接过笔,在纸页空白处画了只蹲坐的小狐狸,尾巴卷着颗火棘果。小姑娘欢天喜地地捧着纸跑了,说要贴在自家墙上。
货郎收拾马车时,见他们在整理药材,笑着说:“前面就是蜀地首府了,听说那里的药市热闹得很,说不定能淘着稀罕药材。”
林恩灿望着远处渐显繁华的城镇轮廓,又回头看了眼云雾缭绕的山崖,忽然道:“稀罕不稀罕,不在名声,在用处。就像这雾中花,藏在深山无人知,却能让教书先生的嗓子清亮,这便是它的金贵处。”
孟明远将新采的还魂草晒干,药香混着雾中花的清甜,在车厢里漫开。灵雀衔着朵雾中花,插在车帘的绳结上,车一动,花瓣便轻轻摇晃,像在跟山中的雾气道别。
马车驶离山村时,教书先生带着孩子们在路口相送,声音虽仍沙哑,却喊得响亮:“先生们慢走!记得常来看看雾中花啊!”
林恩灿掀开布帘挥手,看着山村渐渐隐入雾中,心里忽然暖暖的。他知道,这雾中花的方子,这火棘果的故事,还有那页画着小狐狸的纸,都会像种子一样落在山里,慢慢生根发芽。
而他的路,还要继续往前——往人多的地方去,往需要药香的地方去,把这雾中的暖意,带到更多人的生活里。
蜀地首府的药市果然热闹,青石板路上摆满了摊,天南地北的药材堆成小山,药商的吆喝声、药碾的滚动声混在一起,像场盛大的药香盛宴。林恩灿刚走进市集,就被个卖“千年何首乌”的摊贩拦住:“先生看看?这可是能延年益寿的宝贝!”
那何首乌长得倒像人形,却透着股不自然的油亮。林恩灿指尖拂过表面,淡淡道:“用黑豆水浸过的吧?真何首乌断面有云锦纹,您这……倒像块普通山药。”
摊贩脸一红,讪讪地收了摊。孟明远咋舌:“竟有这样作假的?”
“利字当头,难免有人走歪路。”林恩灿指着旁边个不起眼的小摊,“你看那老婆婆的‘九节菖蒲’,根茎一节节分明,带着泥土的腥气,这才是真东西,治惊风比什么都管用。”
他们在药市转了半日,收了些蜀地特有的“川牛膝”“川贝母”,孟明远还淘到本手抄的《蜀地草药志》,纸页泛黄,字迹却工整,里面记着不少治风湿的土方。
“这书比那‘千年何首乌’金贵多了。”孟明远宝贝似的揣在怀里,“您看这页,说用‘伸筋草’煮水泡脚,能治老寒腿,跟咱们在山村用的法子不谋而合。”
正说着,药市尽头忽然传来争执。个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揪着个药农:“你这药里掺了沙土!敢骗到官府头上?”药农急得满脸通红:“大人明察!这‘重楼’刚从山里采的,带点泥是难免的……”
林恩灿走过去,拿起药农的重楼,根茎上果然沾着湿泥,却裹着细密的须根:“大人请看,这泥是新鲜的,须根也没断,若是掺假,何必带这么多泥?重楼性凉,带点土反而能中和寒性,入药更稳妥。”
他又取过官服男子带来的“净药”,指着断面:“您这重楼倒是干净,却少了层表皮,药效怕是折了三成——药农不易,留点本色反倒好。”
官服男子愣了愣,松开手:“倒是我莽撞了。先生看着面生,不知师从何处?”
“只是个游方医者。”林恩灿笑着摆手,“略懂些草木性子罢了。”
药农感激地塞给他一包重楼籽:“先生若不嫌弃,把这籽种在药圃里,来年就能发芽。”
离开药市时,孟明远望着手里的重楼籽,忽然道:“先生,您总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找到道理——就像这带泥的重楼,别人嫌它脏,您却懂它的好。”
“草木本就长在土里,带点泥才是本分。”林恩灿将籽包好,“行医也一样,不必追求光鲜,能守住本分,认得出真药,辨得清人心,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