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直口快的林锦 作品

第758章 荆楚幽兰(5)(第3页)

李蕙君接过茶盏,指尖抚过碗沿的冰裂纹。古邢窑的白瓷果然特别,釉色像蒙着层薄雾的月光,碗底的“官”字款识虽模糊,却透着股旧朝官窑的沉静。“都说邢窑白瓷‘类银类雪’,”她转着茶盏笑,“不想淑媛书记这里有这样完整的宝贝。”

“书记”两个字刚落地,小霞的眼睛亮了亮——她总记不清“留守”“委员”这些头衔,倒觉得“书记”这称呼亲善,像齐鲁老家村支书的叫法。“这是督帅平燕赵省的时候,让人从废墟里刨出来的,”她凑过来小声说,“当时还碎了个口,是李委员亲手找工匠补的呢。”

“哦?倒是巧。”李蕙君的指尖停在补痕处,那道浅黄的釉色像道没长好的疤。

门被“咔嗒”一声推开,李淑媛踩着细高跟走进来,石青色西装套裙的裙摆扫过门框,带起的风掀动了模型甲板上的微型国旗。“记得李专员虽是久居荆楚,却是九原人。”她在对面椅子上坐下,玉簪在发髻上转了半圈,“早知道该让小霞备些九原的奶糖,前几日那边刚送来一批,说是用牦牛奶做的,甜得很。”

李蕙君的目光在她领口扫了一眼——珍珠项链歪了半寸,链扣卡在第二颗纽扣缝里,分明是被人慌乱中扯过的痕迹。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奶糖就不必了,我这把年纪,吃不得太甜。”

李淑媛的指尖在茶盏沿蹭了蹭,指腹泛着点不正常的红。她抬眼时,正好撞上李蕙君的目光,突然轻咳一声,把西装外套往肩头拢了拢:“专员特意来,不是为了看我的茶盏吧?”

“自然不是。”李蕙君放下茶盏,碗底与桌面碰撞的轻响里,她挺直了背,“林薇在矿区推广的互助登记模式,我觉得在汉宁三镇要谨慎。”

李淑媛没接话,只是用茶盖拨弄着浮沫,碧色的茶汤里,她的影子微微晃动。

“矿区和工业区的人,大多是末世后聚来的流民,”李蕙君往前倾了倾身,主炮的阴影恰好落在她脸上,“没街坊邻居嚼舌根,没宗族祠堂管着,登记时自然放得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汉宁三镇的青砖灰瓦在雨雾里连成片,屋檐下的灯笼晃得像串熟透的柿子。“可汉宁不一样。”她的声音沉了些,“这里的人住了几代,张家长李家短都刻在骨子里。你让王铁匠家的跟刘舵爷的堂弟登记,不出三天,就能传出‘王寡妇攀高枝’的闲话,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李淑媛终于抬眼,玉簪的反光落在她眼底:“所以呢?因为怕闲话,就任由那些没男人的寡妇带着孩子饿死?还是指望一个男人就能养家?只怕是末世前也做不到吧。”

炮管的阴影在两人之间晃了晃,像道无形的界碑。李蕙君看着模型舰桥里的微型司令椅,突然想起多年前,周原礼就是在这样的阴影里,拍着她的肩说“荆楚人重脸面,比命还重”。

李淑媛从茶盘里捻起颗奶糖,透明糖纸在指尖转了半圈,露出里面乳白的糖块。她含进嘴里时,糖纸的脆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甜腻的奶香混着茶香漫开来。“其实吧,我也知道这事的难度。”她舌尖抵着糖块,说话带点含混的黏,“我不过是要大家一个态度——政策推得动推不动,先得让人瞧见咱们没藏着掖着。”

李蕙君端茶盏的手顿了顿,碗沿的冰裂纹映着她眼底的微光。

“林薇的态度就挺好。”李淑媛突然前倾,石青色套裙的前襟绷紧,玉簪在发髻上晃出细响,“你看她和陈根生、周明远组成互助家庭,大大方方登了记。底下人瞧见领导带了头,愿不愿意登记倒是其次,起码觉得你做了,不会背地里嚼舌根说你光耍嘴皮子。”

话音刚落,旁边的小霞突然“啊”了一声,像是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她正往李蕙君杯里续水,茶壶嘴的热水溅在指尖。可就在低头吹气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李蕙君,嘴角勾起丝极淡的笑,快得像掠过水面的蜻蜓,再抬头时,又变回那副憨厚模样,红着脸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手滑了。”

李蕙君的指尖在茶盏底蹭了蹭,瓷面的凉意渗进皮肤。她知道小霞这丫头看着憨,跟着李淑媛在齐鲁待了三年,眼里的机灵劲儿藏得比谁都深。此刻那转瞬即逝的狡黠,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庐州毕竟是末世后的首都。”李蕙君慢悠悠地开口,指尖敲了敲碗沿,“天子脚下的干部,毕竟素质高些,放得开。”她没接林薇的话头,只把话题往远处引,目光落在襄城号模型的炮管上,仿佛那里藏着答案。

“蕙君专员这话说的。”李淑媛摆摆手,奶糖在她嘴里化得只剩小半块,说话的调子陡然亮了,“九原的奶糖甜,荆楚的米酒烈,哪有什么素质高低?不过是有没有人敢先喝第一口罢了。”她突然话锋一转,指尖点在桌上的卷宗上,“前儿听林浩说,专员府上最近常来位李先生?说是教公子读书的先生?”

李蕙君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沉,茶汤晃出碗沿,溅在青色旗袍的前襟上,洇出个深色的点。她看着李淑媛眼里的笑,那笑意里裹着的钩子,比襄城号的炮管还锋利——林浩是她的人,李青是她藏在暗处的念想,李淑媛连这都查得清楚,哪里是要“态度”,分明是要她的把柄。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打在窗棂上沙沙响。襄城号模型的炮管依旧对着李蕙君的眉心,只是此刻,她觉得那炮口后面,站着的是李淑媛,手里还捏着根点燃的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