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放纸鸢(第3页)

  车厢内昏暗,唯有窗外最后一点天光。

  李淽背靠着车壁,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唇上似还残留着他的触感,脸颊被拂过的痕迹滚烫如烙。方才的勇气早已消散,只余羞赧与甜蜜在心头翻涌。

  马车外,杨炯静立原地,暮色将他的身影拉长。晚风撩起他的衣袂,却吹不散他眼中的星火与唇边沉醉的笑意。

  杨炯望着没入暮色的马车,深吸一口气,转身朝龙首原东侧山顶行去。

  他走得很慢,脑中纷乱,思索着该如何哄那“文青老婆”。郑秋闹起来可比李淽难哄多了,且自己那些手段,郑秋大多都见过,这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了许久仍无头绪,眼见天色渐晚,若再拖延,怕是要被郑秋将画板扣在头上了。

  这般想着,他加快脚步,青石阶的余温透过靴底渗来,却暖不了心头的焦灼。

  抬头望去,山顶龙首观的飞檐已在树影后隐约可见,他不由得再提快了上山速度。

  刚转过陡峭山弯,前方石阶尽头、暮霭中的杏花林边,赫然立着一个身影。

  但见她纤细身形,着水绿衫子,罩半旧豆青比甲,腰间束湖色汗巾,手中却煞风景地攥着根半人高的青竹竿,横拦在窄窄山道中央。

  正是郑秋的贴身大丫鬟——照花。

  暮色四合,将她一张俏脸笼在暗影里,只余下尖俏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线条分明。

  照花见杨炯身影出现,鼻子里先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憋闷的气恼,在寂静的山道上格外清晰。

  “侯爷好大的架子!”照花开口,声音脆生生的,刻意拔高了几分,试图压住心底那点因身份带来的怯意,“您才想起挪步来这山顶吹冷风?我家小姐说了,今儿乏得很,已在龙首观里清净的禅房歇下了!您老人家金贵,也请早些回府安歇吧,省得在这荒山野岭受了寒气!”

  她一面说,一面将那青竹竿子又往前送了送,直抵着杨炯身前的石阶。

  杨炯脚步一顿,只见照花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努力摆出一副“一夫当关”的架势。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深处掩不住的一丝慌乱,到底泄露了底细。

  杨炯知道这丫头定是奉了郑秋的命来堵他,却又碍着自己终究是陪嫁丫头的身份,不敢真个撕破脸皮得罪了他这未来姑爷。

  杨炯现在哪有心思在此纠缠,眉头微蹙,声音沉了几分,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让开。杕韵那里,我自去分说,不需你挡道。”

  “不让!”照花梗着脖子,声音虽还硬着,身子却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握着竹竿的手更用力了,指节都泛了白,“小姐亲口吩咐的,婢子不敢不从!侯爷您……您别为难我一个小丫头!”

  声音微颤,话尾已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哀求。

  杨炯心头火起,懒得再费唇舌。他身形一晃,侧步便要从竹竿旁闪过去。

  哪知照花情急之下,竟真把郑秋平日教导的“稳重”二字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尖叫一声“侯爷不可!”,也不知哪里生出的泼天胆气,竟将那碍事的青竹竿子往地上一丢,整个人像只被惹急了的小狸猫,猛地往前一扑。

  杨炯只觉一股带着淡淡脂粉和少女馨香的劲风袭来,两条纤细却异常有力的胳膊竟死死箍住了他的腰。

  紧接着,一个温软的身子便不管不顾地贴了上来,带着豁出去的力道,几乎要将他撞下石阶。

  “你!”杨炯猝不及防,被她抱了个结结实实,脚下踉跄一步才稳住。

  少女柔软的身体隔着薄薄的春衫紧贴着他,发间淡淡的花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杨炯何曾与一个丫鬟有过这般纠缠?当下又惊又怒,又觉荒唐无比。

  抬手想掰开那紧扣在腰后的手,谁知照花抱得死紧,十指交叉,竟似藤蔓缠树,一时竟挣脱不开。

  “你松手!成何体统!”杨炯低喝,声音里已带上了真正的怒意。

  “就不松!”照花把脸死死埋在他后背的衣料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破罐破摔的哭腔和一股子豁出去的娇蛮,“侯爷硬闯,婢子……婢子只能如此!您……您有本事就打死我好了!反正回去也是被小姐责罚!”

  她一边说,一边像是要增加“份量”似的,整个身子更用力地贴紧、往下坠,试图拖住他。

  杨炯被她这近乎无赖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堂堂侯爷,总不能真对一个抱着自己耍赖的小丫鬟动粗。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忽地,一个促狭的念头浮了上来。

  怒意化作唇边一抹玩味的笑意,他不再试图挣脱,反而放松了身体,任由她抱着,头微微一侧,温热的气息故意拂过她紧贴着自己后背的鬓角。

  “你真不放?”他拖长了调子,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暧昧不明的沙哑,钻进照花耳朵里,“你个陪嫁丫头这般急切地抱着本侯,莫非是自个儿起了心思,想瞒着你家小姐先来给本侯暖暖房不成?”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在照花耳边炸响,令她整个人愣在原地。

  方才那股子豁出去的蛮勇瞬间被这轻佻又诛心的话语击得粉碎。羞臊、惊惶、难以置信的恐慌猛地攫住了她。

  照花“啊!”地尖叫一声,像是被滚水烫到,又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箍在杨炯腰上的手臂触电般猛地松开,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用尽全身力气向后弹开。

  力道之大,让她自己都站立不稳,连着倒退了两三步,后背“砰”地一声撞在一棵粗壮的杏树干上,震得树梢簌簌落下更多花瓣。

  照花一张俏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杏眼里瞬间蓄满了羞愤的泪光,手指颤抖地指着杨炯,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你……你……胡说!我和小姐一起长大,绝……绝不会……”

  杨炯暗自好笑,趁她心神剧震、方寸大乱之际,哪还停留。足尖在石阶上一点,身形如轻烟般掠过呆若木鸡的照花身侧,全力朝山顶奔去。

  “哎呀!你……你站住!”照花这才如梦初醒,又急又气,跺着脚连连娇叱。

  方才撞树的疼痛和那羞死人的话语还在脑中嗡嗡作响,眼见人已跑远,她也顾不得许多,提起碍事的裙裾就追。

  “侯爷呀!快停下!小姐饶不了你!也饶不了我啊!”她带着哭腔的喊声在山道上回荡,又羞又怒又怕,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更添狼狈。

  抬头望去,只见杨炯的身影已化作一个小小的青点,迅速地融入了山顶那片被龙首观灯火晕染开的、更深的暮霭之中,再也追赶不上。

  照花颓然停下脚步,胸脯因急促的奔跑和未消的羞恼剧烈起伏。她望着那早已不见人影的山道尽头,恨恨地一跺脚,染了尘土的绣鞋尖碾着地上的落花,低声啐道:“真是要了命了!没半点侯爷体统小姐画了一整日的画,心气儿正不顺呢,看你怎么收场!”

  山风卷起她鬓边散乱的发丝,也卷走了她气急败坏的尾音,只留下满山寂寂的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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