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花迟 作品

第661章 江南武备(第3页)

  他沉吟片刻,指尖蘸了碗中清酒,就着油腻的木桌,缓缓画出一个炉形轮廓:“欲解此难,当于炉腹之内,另辟蹊径。试投一种‘熔剂’入炉,何如?”

  “熔剂?”杨胥伦倾身向前,眼神紧紧锁住杨炯蘸酒画出的炉膛位置。

  “正是,”杨炯指尖在炉腹处一点,酒渍慢慢晕开,“此物可名‘白石粉’,其性似石灰,遇热则化,能裹挟铁水之中泥沙杂质,使之浮升为渣,自炉口排出。铁水既得纯化,其质自流,其性自韧。”

  这般说着,指尖在炉口上方画出一道上扬的弧线,示意渣滓上浮排出。

  杨胥伦屏息凝神,眼中精光一闪,似有火花迸溅:“妙!妙啊!此乃‘点石成金’之法!杂者自浮,纯者自沉,天道也!少爷此策,切中肯綮!只是……”

  他兴奋之余,忽又现出踌躇,“此物何处可寻?用量几何?需反复试炼摸索。”

  杨炯见他一点即透,心下欣慰:“此石山中常见,我已命人于京畿近山探寻,不日便有回音。用量多寡,正是尔等匠师用武之地,多试几炉,必有定数。”

  他话锋一转,指尖蘸酒,在炉膛两侧各画出一个方框,“至于鼓风之力,单臂推磨,自然难成。何不双臂轮转?”

  “双臂轮转?”杨胥伦疑惑。

  杨炯在方框旁画出两个交替往复的箭头:“设双风箱于炉侧,以齿轮机括相连,一箱鼓风时,另一箱蓄力。此进彼退,彼竭此盈,如人之呼吸吐纳,气息绵长不绝。风力既足,何愁炉火不炽?”

  他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模拟着风箱交替的节奏,“如此,炭火得长风,烈焰可熔金!”

  杨胥伦听得心驰神往,仿佛已见那风箱如巨兽呼吸,炉火熊熊直冲顶门,眼中焦灼之色大减,连连击掌赞叹:“少爷智计,真乃神授!双风轮转,吐纳不息!此法一出,鼓风之难,迎刃而解!”

  他激动之下,抓起酒碗一饮而尽,脸上泛起红光。

  然而那红光只一瞬,又被更深沉的忧虑覆盖。

  杨胥伦放下碗,声音复归沉重:“少爷,纵有熔剂提纯,双风助火,仍有一难,如跗骨之蛆,属下每每思之,夜不能寐。”

  “可是炉壁难耐?”

  “正是!”杨胥伦重重点头,痛心疾首,“高炉之壁,虽以耐火黏土层层夯筑,内衬青砖,然烈焰日夜舔舐,熔铁侵蚀,不过月余光景,那内壁便焦酥剥落,如同朽木。

  修补一次,炉便冷透,前功尽弃,耗费人力物力,不可胜计。长此以往,钢铁洪流,终是镜花水月!”

  杨炯沉默片刻,长安东市喧嚣的人声车马声,炉上温酒细小的咕嘟声,此刻都遥远了。他目光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城墙,仿佛要穿透那厚实的夯土,望向更远的江流大地。

  少顷,他缓缓道:“可还记得我信中提及江陵府?”

  “江陵?”杨胥伦一怔,不解其意。

  “江陵之南,大江之畔,”杨炯的声音带着一种难言的笃定,“有白土出焉,细腻如粉,色如初雪。此土天生异禀,其性至坚至韧,能耐酷热。当地窑工取之制陶,其器胎骨坚密,叩之如金玉,置于烈火之中,经久不裂。此物,或可称为‘硅藻之土’。”

  杨胥伦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少爷是说,以此土为基,重制炉壁内衬?”他眼中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切光芒,枯槁的手指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正是!”杨炯断然道,“以此白土为主料,混以碾磨极细的石英砂、长石粉,再调以少量耐火的黏土,如同制瓷之胎骨,精心调和,塑形阴干,再入窑以猛火煅烧成砖。此砖质地紧密如坚玉,无惧那熔铁灼焰!此乃长久之计!”

  杨胥伦霍然站起,竟忘形地低呼一声:“妙!妙极!”

  他急急在怀中摸索,掏出一块用粗布包裹的物件,小心揭开几层,露出一只小巧的素面白陶罐,罐身虽无纹饰,却隐隐透出温润的光泽:“少爷请看!此罐便是属下前次往江陵督运物料时,见其特异,特地从当地窑口购得!置于炉边盛水,水沸罐亦不裂不烫,果然神异!原来此硅藻土,便是破局之钥!”

  杨炯接过,指尖拂过那光滑微凉的罐壁,感受着其细腻坚实的质地,颔首道:“正是此物!速遣得力心腹,持我手令,秘赴江陵,大量采办此土!运抵之后,火速试制新钢!”

  “属下领命!”杨胥伦肃然躬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杨炯递回的陶罐,重新用粗布层层包裹,那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孩般小心。

  “少爷,”杨胥伦声音沉静,却蕴含着开山裂石的力量,“熔剂提纯,双风助燃,神土筑壁!三管齐下,属下敢立军令状!待您自倭国凯旋之日,高炉之内,必有精纯钢水奔涌如大江洪流!为少爷,为王府,为这大华天下,铸就万千无坚不摧之锋镝!”

  杨炯望着眼前这位仿佛年轻了十岁的老匠人,端起酒碗,送于他手,朗声笑道:“杨胥伦,我可保证,你的名字必然会名留青史,为世人所传颂!饮盛!”

  “饮盛!”杨胥伦大笑一声,同杨炯饮了一碗酒后,匆匆告辞离开。

  杨炯知道,他们749局都是些技术痴,一旦有了办法,恨不得立刻回去实验,当下也就苦笑一声,放下碗,牵着马重回朱雀大街。

  杨炯心事重重,心头一会儿盘桓着高炉烈炼钢之事,一会儿又思索起倭国的作战计划。

  忽闻身后蹄声如雷,由远及近,踏碎市井喧嚣。

  杨炯下意识转头,只见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而来,当先几名护卫玄衣劲装,腰挎长刀,胯下骏马膘肥体壮,鬃毛飞扬,蹄铁叩击青石板,火星四溅,直如凶神开路。

  行人摊贩惊得魂飞魄散,箩筐菜担乒乓倒地,鸡飞蛋打,汁水横流,一片狼藉之中,众人惶惶如避虎狼,纷纷向两侧壁角缩去。

  那居中簇拥的一辆马车,虽无过多金玉雕饰,却以深色楠木造就,青罗销金帷幔低垂,车顶悬一墨底金线绣就的“曹”字旗幡,于疾风中猎猎作响,端的是低调处尽显煊赫威仪,不言之中自有凌人气度。

  车队去势极猛,毫无收敛之意。

  恰于此时,道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扎着双丫髻,身着半旧红绫小衣,手里正攥着一串糖葫芦,那山楂果裹着晶亮糖衣,艳若珊瑚珠子。

  她只顾低头舔舐那甜脆滋味,浑然不觉灭顶之灾已至眉睫。

  前头开路的护卫策马如飞,马蹄裹着劲风,眼看便要踏上那小小身躯。

  其母于数步之外瞥见,骇得面无人色,一声撕心裂肺的“我的儿啊!”

  尚未及出口,人已瘫软在地,只余两目圆睁,魂飞天外。

  那马头狰狞,喷着粗重白气,离女童头顶不过咫尺之遥,铁蹄扬尘,阴影已将她全然笼罩,周遭惊呼顿起,复又死寂,人人屏息,不忍卒睹。

  杨炯本是侧身避让,眼角余光扫见此等惨烈景象,登时一股热血直冲顶门,眼角迸裂,双拳紧握,骨节咯咯作响。

  他不及细思,更无暇顾及其他,舌绽春雷,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炸响:“艹!给老子驻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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