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螭吻营(第2页)
说着就要行礼,脚下一软,要不是亲兵扶着差点摔个狗吃屎。
校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压不住的嗤笑声,有嘲弄的,也有麻木漠然的,百态尽显。
杨炯端坐在马上,俯视着这个名义上掌管三千兵马的中郎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越来越冷。
他没让何二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但凡被他看到的兵卒,不管先前多桀骜多懈怠,都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梁骨往上冒,忙不迭避开视线。
“何二,”杨炯声音平静得吓人,“本侯奉命执掌螭吻营,即日开拔东征倭寇。我问你,螭吻营应到三千一百一十八人,现在实到多少?能用的甲胄兵器有多少?战马驮畜有多少?粮草辎重又有多少?”一连串的问题跟冰冷的钢针似的,直扎向醉醺醺的何二。
何二本就昏沉的脑袋被问得嗡嗡响,冷汗“唰”地浸湿了内衫,酒意醒了大半,却张口结舌答不上一个字,只能惶恐地低着头,浑身抖似筛糠。
“废物!”一声暴喝如晴天霹雳炸响,却不是杨炯开口,而是他身后一名身材魁梧、面如锅底、豹头环眼的麟嘉卫亲兵。
这人叫张黑子,生来火暴性子,最见不得这等糜烂景象,当下一步踏出,声若洪钟震耳:“堂堂螭吻营中郎将,把营盘弄得跟猪圈似的,兵卒活得像叫花子,主官醉得跟滩烂泥!你们还有半分军人的骨气吗?对得起身上这身皮,对得起螭吻营的名号吗?”
这话跟烧红的烙铁似的,烫得全场兵卒脸上火辣辣的。不少老兵眼里闪过一丝羞惭,可转眼又被更深的麻木盖住了。
那吃烧鸡的黑汉再也忍不住,“啪”地把啃剩的鸡骨头砸在地上,挺身上前指着张黑子骂道:“你是哪根葱?也敢在这儿瞎嚷嚷!老子在营里混吃等死碍着谁了?他娘的,先帝爷走了,谁还管咱们死活?什么狗屁龙骧卫,早成臭狗屎了!
还侯爷呢,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懂个鸟打仗?别是自己去倭国送死,还要拉着咱们垫背!”
他身旁几个满脸戾气的汉子也跟着起哄:“牛爷说得在理!老子烂命一条,哪儿也不去!想整顿?先问问老子拳头答不答应!”
这姓牛的汉子显然是个刺头,一番话竟挑得一小撮人摩拳擦掌,校场上的空气顿时跟点了火药似的,一触即发。
何二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牛三!休得胡言!”
“聒噪!”杨炯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吵闹。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很,落地时悄无声息。
杨炯瞧也不瞧那咋呼的牛三,径直走到校场边一个缩在墙根晒太阳的老兵跟前。
这老兵须发花白,脸上皱纹跟刀刻似的,一条腿从膝盖以下没了,胡乱缠着破布,眼神浑浊得很,对周遭事仿佛全没听见。
杨炯蹲下身,盯着老兵空荡荡的裤管,沉声问:“老哥,这条腿,丢在哪儿了?”
老兵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斜瞥他一眼又垂下,哑声道:“回侯爷的话!西夏望川寨,打北蛮时,替赵都尉挡了一刀!”
声音干涩,没半分活气。
“望川寨?开皇三年望川寨攻防战,赵濉都尉可是名满天下啊!”杨炯满是感慨。
老兵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点难以置信的光:“侯爷知道赵都尉?”
“天下谁不知道?”杨炯语气沉实,“赵濉都尉勇冠三军,望川寨血战七日,身上二十七处伤,力竭殉国。陛下亲赐‘忠勇’牌坊。”
他顿了顿,瞧着老兵刚亮起来又暗下去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老哥,你替英雄挡刀,却在这螭吻营的泥地里等死?赵都尉在天有灵,能闭眼吗?你当年替他挡刀的血性,也跟着这条腿烂掉了?”
老兵浑身剧震,浑浊的眼泪“唰”地涌出来,顺着满脸皱纹往下淌,滴在脏兮兮的衣襟上。他嘴唇直哆嗦,想说话却只发出“嗬嗬”的哽咽,猛地把头埋得更深,肩膀抖个不停。
这无声的悲恸,比嚎哭都让人揪心。
那牛三见杨炯装神弄鬼,凶光一闪,扯着嗓子怪叫:“小白脸!想管先帝亲军?先过老子这关!”
话音未落,整个人如饿虎扑食般朝杨炯后心撞去,脚步带起的劲风裹着酒气,倒也有几分蛮力根底。
“找死!”杨群、张黑子同时暴喝,拔刀便要上前。
说时迟那时快,杨炯竟似背后长了眼睛,身形如灵蛇般诡异一扭,牛三势大力沉的拳头擦着他肋下金龙刺绣堪堪打空。
不等这莽汉变招,杨炯左手已如鹰隼利爪闪电探出,铁钳般扣住牛三持刀的手腕,五指猛然发力。
“咔嚓”一声脆响,校场上顿时炸开凄厉惨嚎。
杨炯招式不停,右脚如毒蛇摆尾般疾射而出,正踢在牛三支撑腿的膝盖外侧。
“噗通”一声,这铁塔般的汉子瞬间瘫倒在地,抱着碎裂的手腕和折断的腿骨,涕泪横流地惨叫,哪还有半分方才的凶神恶煞?
校场刹那间死寂,连喘气声都听得分明。
众人盯着这电光火石间的狠辣手段,只觉后颈发凉,敢情这年轻侯爷并非养尊处优的膏粱子弟,分明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活阎罗!那些传闻里的凶名,竟是实打实的真章!
先前跟着起哄的几个泼皮,此刻面如死灰,双腿筛糠,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杨炯却瞧也不瞧地上哀嚎的牛三,掸了掸袍角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寒意直透众人骨髓。
“麟嘉卫!”杨炯声如寒冰。
“在!”五十名亲兵齐声暴喝,声震云霄。
“拖下去!杖三十!袭杀主将,罪当枭首!斩讫悬首辕门,示众三日!”
令下如山。
两名麟嘉卫如狼似虎扑上前,揪着牛三的衣领像拖死狗般拽走。不多时,辕门外便传来沉闷的杖击声混着凄厉惨叫,每一下都砸在螭吻营众人的心口上,再无人敢言。
杨炯将目光转向面如土色、抖若筛糠的何二,语气平淡:“何二,酗酒误事,治军无方,即刻革职!念你祖上有功,留你一条性命,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