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 淫雀杀士局(下)(第2页)
只见他一身华服锦袍,却穿得歪歪扭扭,脸色带着一种纵欲过度的青白浮肿,眼袋乌黑,脚步虚浮,果然是一副被酒色彻底掏空了身子的纨绔模样。
他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走到堂前,对满场肃杀的气氛和无数道愤怒的目光视若无睹,甚至带着几分不耐烦:“叔父,何事啊?这么大阵仗?”
那惫懒无赖的神态,更坐实了众人心中对他的鄙夷与憎恶。
赵伯远、周景文、陈敬之三人精神一振。在他们看来,梁满这副尊容,这副德行,简直就是“恶人”二字活生生的注脚。
三人交换了一个“必胜”的眼神,由赵伯远率先发难,声音洪亮,直指核心:“梁满!三日前,申时三刻,你在何处?可有人证?”
梁满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申时三刻?哦,那会儿啊,本公子在醉仙楼二楼雅间听风阁,跟礼部王侍郎家的三公子、还有永泰伯府的公子斗蛐蛐儿呢。
从申时初直斗到酉时末,醉仙楼的掌柜、跑堂的伙计,皆可作证。要不要本公子现在派人把他们请来?”他回答得流利无比,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清晰具体,毫无滞涩。
周景文眉头微皱,立刻追问细节:“斗蛐蛐儿?你那日战绩如何?”
梁满嗤笑一声:“那天斗的是新得的‘神威大将军’!连赢三场,最后被三公子的‘玉面罗刹’给挑了!不信?去醉仙楼问问,当时多少人围着看。那‘玉面罗刹’可凶得很!”
他连败绩都说得清清楚楚,甚至带着点赌徒输钱后的懊恼,细节详实得令人无从置疑。
陈敬之则盯着苏小云,厉声问梁满:“那你可曾于三日前,在城西‘问琴馆’,意图对苏姑娘行不轨之事?张继业可是因阻止你而与你扭打,最后闹到京兆府?”
梁满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摊开手:“哎哟陈大进士!你这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本公子是爱听个小曲儿不假,可那苏小云……”
他轻蔑地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苏小云,如同看一件肮脏的抹布,“琴弹得也就那样,模样更是平平,本公子府里随便拉个丫头都比她水灵。
我犯得着去强迫她?至于那个什么张继业?哦,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不开眼的临安土财主!那日在琴馆,他自个儿不知发什么疯,硬说本公子多看了他的相好两眼,上来就动手。
本公子是那吃亏的人?自然还手!是他自己扭着本公子要来衙门评理!怎么,这也算本公子的罪过?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竟也说得理直气壮,还带着几分被冤枉的委屈。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轮番上阵,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试图找出梁满证词中的破绽。
然而梁满对答如流,时间、地点、人证、物证、动机皆被其一一化解,甚至还能反唇相讥,将脏水泼回张继业身上。
他那副惫懒中透着精明的模样,竟让二十位进士一时语塞,先前胸中那股必胜的激愤之气,如同被戳破的皮球,迅速泄了下去。
堂上一片死寂,只有雨打屋檐的哗哗声格外刺耳。
梁满看着眼前这群哑口无言的进士,嘴角那抹轻蔑的冷笑陡然放大,化作毫不掩饰的恶毒与得意。
他猛地踏前一步,不再理会赵伯远等人,那浮肿昏聩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毒蛇,死死盯住一直垂首啜泣的苏小云,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问完了?问够了?你们这群书呆子,被这贱人耍得团团转,还当自己是什么替天行道的青天老爷?可笑!可悲!”
他戟指苏小云,厉声喝道:“刘三娘!抬起头来,看看我是谁!你以为换了个‘苏小云’的皮,就能把你那身骚骨头洗干净了?”
“刘三娘”三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苏小云身上。她猛地一颤,霍然抬头,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惊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梁满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声音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向苏小云,也扎向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诸位!你们眼前这位‘忠义无双’、‘节烈可风’的苏琴师,她的真名叫刘三娘!出身唐州‘兰心院’,是个千人骑、万人跨的下贱娼妓。
后来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勾搭上唐州富户刘员外,被抬举做了妾。可惜啊,狗改不了吃屎,不安于室,勾三搭四,被刘员外的正头夫人抓奸在床,扒光了衣裳打出府门,光着屁股丢在了大街上!哈哈哈!”
他狂笑几声,笑声中充满了刻骨的鄙夷:“这娼妇过惯了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日子,没了恩客,没了靠山,那点卖身钱很快挥霍一空!
怎么办?重操旧业她嫌脏!于是乎,就干起了这‘淫雀锁魂’的勾当。专门盯着那些初次出门、不谙世事的富商子弟下手!
哼!套路千篇一律!先装清高,弹弹小曲儿,装模作样谈什么知音。等鱼儿上钩动了情,就开始演戏。要么是被‘恶霸’盯上,要么是被‘山匪’威胁,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那些被迷了心窍的蠢货,为了博这贱人一笑,为了当护花英雄,还不是乖乖地把金银细软奉上?
等钱一到手,这贱人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被骗的富商子弟,有的倾家荡产,有的无颜回乡,投河上吊的,可不止一个张继业!”
梁满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最肮脏的污泥,狠狠泼在苏小云身上,也泼在堂上二十位进士的脸上。
整个京兆府衙前广场,死寂了一瞬,随即轰然炸开。
“刘三娘?兰心院?”
“淫雀锁魂?啥意思?”
“这都不知道?“淫雀”指的是实施骗局的女子,她们如同引诱猎物的雀鸟,用美色和手段勾引富商。“锁魂”则是说此骗局的强大迷惑性,一旦入局,受害者便会被迷惑心智,仿佛魂魄被锁住,任人摆布,最终往往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
“我的娘嘞!这女子看着清清白白,原来是个……是个……”
“呸!刚才还觉得她忠义,原来是条毒蛇淫雀!”
……
百姓的议论声如同沸腾的油锅,惊愕、疑惑、鄙夷、愤怒、被愚弄的羞恼,各种情绪瞬间爆发。
风向陡转,刚才还同情苏小云、指责梁家叔侄的人,此刻纷纷调转矛头,恶毒的咒骂如同冰雹般砸向那个摇摇欲坠的素白身影。
苏小云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一片死灰,嘴唇哆嗦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尖叫,声音凄厉得变了调:“你……你血口喷人!污蔑!全是污蔑!我……我根本不认识你!什么刘三娘,什么兰心院!你拿出证据来!”
“证据?”梁满狞笑一声,如同猫戏老鼠,“你要证据?好!本公子就让你死个明白!”
说罢,他猛地一挥手:“带人证!”
声落,侧门再次打开。
衙役领着三个人快步走上堂前。
当先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半旧的绸衫,一看到苏小云,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刻骨的仇恨,他颤巍巍指着苏小云,又指向被衙役抬上来的、苏小云方才在琴馆抚弄的那张断弦古琴,嘶声哭喊:
“刘三娘!你这毒妇!还我儿命来!这鱼尾焦桐琴是我儿最心爱之物啊!当年就是被你这妖妇在蔡州迷了心窍,连传家的琴都给了你!可怜我儿!被你骗尽家财,无颜见人,一根绳子吊死在了祠堂的梁上啊!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今日终于让我找到了你这毒妇!”
老者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几乎晕厥。
紧接着,一个衣着朴素、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扑了上来,她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死死抓住苏小云的手腕,不顾她的尖叫挣扎,猛地将她的衣袖捋起,露出腕上一只成色极好、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
妇人眼中喷火,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贱人!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镯子我刘家祖传之物,是给我未来儿媳妇的。是我那苦命的儿子私下偷出来给了你。你还敢戴着!你还敢戴着招摇撞骗!你还我儿子命来!还我镯子!”
她疯狂地撕扯着苏小云的手腕,仿佛要将那镯子连同她的骨头一起捏碎。
最后一个上来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壮硕汉子,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苏小云的脸,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刘三娘!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三年前,在襄阳!我大哥带着全部身家去贩茶,就是着了你的道,被你骗得血本无归!
你当时叫什么?柳如烟!
对!就是柳如烟!我大哥回来就吐了血,没熬过三个月就去了!你这专吸人骨髓的妖雀!我杀了你!”
他怒吼着就要扑上去,却被衙役死死拦住。
三名人证出现,三桩血泪控诉,三件铁证如山。
人证物证俱在。苏小云那“忠义琴女”的画皮,被彻底撕得粉碎。露出了底下最肮脏、最丑陋的“淫雀”原形。
“天杀的娼妇!”
“挨千刀的骗子!”
“打死她!打死这祸害!”
“淫雀锁魂!吸髓食肉啊!”
……
围观百姓彻底沸腾了,愤怒如同火山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