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 问心(第2页)

  “放手!这是我……我自己打的!”小花死死抱着渔网,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倔强。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试图护住那维系生计的渔获,像一只被群狼围困、犹自护食的幼兽。

  “你的?呸!”桃谷太一啐了一口,抬脚便狠狠踹向小花抱着渔网的胳膊,“你爹娘都是贱骨头,你也是!克死爹娘的扫把星!还敢顶嘴!”

  那一脚踹得结实,小花痛呼一声,胳膊上顿时青紫一片,血泡破裂,鲜血混着泥沙流了下来。

  桃谷太一狞笑着,再次抬脚欲踹向小花。

  恰在此时,一道青影挟着刺骨寒风,倏然而至。

  只听“砰”一声闷响,桃谷太一整个人如同被巨浪拍飞的破木,惨叫着倒飞出去数丈,重重摔在沙滩上,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沙滩上瞬间死寂,所有的哄笑、叫骂戛然而止。

  那几个抢鱼的少年僵在原地,骇然转头。

  只见谢令君手持长剑,卓然而立。海风卷起她青色的衣袂与如墨长发,猎猎作响。

  谢令君面沉如水,一双眼眸寒光四射,目光扫过之处,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骨髓,那凛冽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让这几个半大孩子如坠冰窟,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谢令君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犹自抱着渔网、惊魂未定的小花身上,看着她手臂上刺目的伤痕与血迹,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直冲顶门。

  她对倭人本无好感,此刻更是杀心大炽。手腕一翻,长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雪亮的剑锋在正午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直指地上翻滚哀嚎的桃谷太一。

  “姐姐!不要!”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响起。

  小花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扑过来,死死抱住了谢令君执剑的手臂。

  她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急切而剧烈颤抖,仰起的脸上满是泪水,却拼命摇头:“别杀他!求求你,别杀他!”

  谢令君动作一顿,剑尖悬停在桃谷太一咽喉寸许之地,森寒的剑气已激得他脖颈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谢令君微微侧首,看向臂弯中那泪眼婆娑的小脸,眼中是浓重的不解与一丝被阻拦的愠怒:“他如此欺你辱你,夺你活命之物,你拦我作甚?”

  小花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着抽噎,声音低哑却清晰:“我娘病重的时候,家里一粒米都没有了。是我婶婶偷偷把她自己那份少得可怜的饭食省下来,藏在怀里带给我。好几次,差点被我叔叔发现。后来,终究还是被知道了。叔叔把婶婶打得好惨……”

  她的声音哽咽了,大颗的泪珠滚落,“再后来,没多久婶婶就……就没了。太一他心里定是恨毒了我。他大概觉得,是他娘为了我才死的。”

  “荒谬!”谢令君断然道,眼中厉色不减,“他母亲之死,与你何干?是他那禽兽不如的父亲造的孽!这岂能怪到你头上?”

  小花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泪珠,轻轻摇头:“姐姐,我不止一次想过,若是我娘因为这样而没了,我会不会恨那个人?每次这样想,心都像被刀子绞一样,答案都是会的,一定会的。”

  她抬起泪眼,望向谢令君,那眼神清澈得近乎透明,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悲悯,“所以,我去给他道过歉,为我婶婶的死,为我……或许真的连累了婶婶。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我真的很难过……”

  谢令君眉头紧锁:“他原谅你了?”

  小花闻言,唇角竟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苦涩的笑意,她反问道:“姐姐,难道我道歉了,我知道自己错了,别人就必须要原谅我吗?”

  这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不偏不倚,正正轰击在谢令君的心坎之上。

  她握着剑柄的手猛地一颤,那剑尖也随之微微晃动。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流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四肢百骸都僵硬了一瞬。

  是啊,难道我道歉了,别人就一定要原谅我吗?

  这句话在谢令君脑海中反复震荡、轰鸣。

  刹那间,无数被她刻意尘封、强行压抑的画面,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上元节,众目睽睽之下,她昂着头,用最刻薄的语言当众羞辱那个痴恋她的表弟杨炯,将他捧出的真心践踏得粉碎,姑母谢南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难以置信的痛楚;东宫侧殿,那些贵妇侍女们看似恭敬实则轻蔑的眼神,太子偶尔流露出的不屑和讥讽;还有她赌气远赴重洋时,心中那份固执的、想要证明自己价值的执念……

  过往种种意气用事、自以为是的“抗争”,此刻在小花这句直指本心的诘问面前,显得何其幼稚,何其可笑。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在命运的舞台上徒劳地表演着自己的不甘与怨怼。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自嘲猛地冲上鼻尖,谢令君竟不由自主地,对着这碧海青天,对着这满目疮痍的沙滩,低低地、自嘲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中带着几分解脱,几分苦涩,还有几分前所未有的清明。郁结于心的那口浊气,仿佛随着这笑声,正在被海风一点点吹散。那日夜啃噬着她、驱使着她不惜远涉重洋也要争一口气的执念,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