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 谁与同(第3页)

  到那时,姐,你该怎么办啊?我走了,放心不下你?”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耶律南仙心上。

  耶律南仙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斥责,都被这最后一句直击肺腑的“放心不下”噎在了喉头。

  她张了张嘴,想厉声反驳,想斥责他胡思乱想,想再次强调自己掌控一切的能力。然而,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弟弟眼中那份深切的、毫无保留的关切和忧虑,像最滚烫的熔岩,瞬间将她坚硬冰冷的外壳灼穿。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直冲眼底,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耶律南仙猛地别过脸去,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脆弱流露半分。无数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腾冲撞,权谋的冷酷,血脉的羁绊,对弟弟的疼惜,对未来的隐忧,还有那份深埋心底、无人可诉的疲惫与孤独,最终都化作沉重的块垒,沉沉地压在心头,让她几乎窒息。

  水榭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帘动,烛火摇曳。

  过了许久,耶律倍看着姐姐微微颤抖、却依旧倔强挺直的背影,心中亦是酸楚难当。

  他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姐,过些日子,我就大婚了。姐夫答应了要来。到时候,你们总能好好说说话了吧?你们都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呢?”

  耶律南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她没有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语气带着莫名的烦躁:“他?他现在人在倭国,自家后院都快起火了!你最好别抱太大指望!”

  “啊?”耶律倍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后院起火?长安出事了?”

  耶律倍深知杨炯的实力,横扫倭国应是易如反掌,可姐姐用如此语气说出“后院起火”,必然是掌握了极为重要的情报。

  耶律南仙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瞥了弟弟一眼,随手提起另一个尚有残酒的坛子,姿态带着几分慵懒的疏狂,声音却异常清晰冷静:

  “长安那两个公主,没一个省油的灯。一个比一个不安分。杨炯前脚刚离开,她们后脚就开始秘密调兵遣将。

  西夏故地、南疆、吐蕃等等,那些依附杨炯却又心怀鬼胎的势力,都被她们暗中撩拨得蠢蠢欲动。长安城里更是风声鹤唳,暗流汹涌。”

  她抿了一口酒,眼神锐利如鹰,“我猜,她们是想趁着杨炯远征在外,无暇分身之际,在长安掀起一场大的风暴,彻底解决掉皇位继承这个悬而未决的痼疾!那两个女人,唯一忌惮的,无非是杨炯本人。所以,她们必然会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杨炯回长安的脚步!直到长安的尘埃彻底落定!”

  耶律倍听得心头凛然。他知道姐姐一手创建的安抚司,其情报网络早已如蛛网般遍布天下。昔日内卫或许还能抗衡一二,但自从内卫被拆分之后,这普天之下,论消息之灵通、判断之精准,恐怕真无人能出姐姐之右。

  再加上姐姐本就是天纵奇才,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她的推测,几乎等同于事实。

  一时间,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耶律倍。

  他朋友本就不多,杨炯于他,亦亲亦友,更是他心中认定的姐夫。大婚之日若见不到他,那份遗憾,当真是难以言表。

  耶律南仙看着弟弟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垮下的肩膀,心头莫名一阵烦躁,没好气地斥道:“瞧你那点出息!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你这般魂不守舍!”

  耶律倍被骂得一缩脖子,小声嘟囔:“姐夫答应送我一把好刀的!异域钢那种……”声音越说越低。

  “滚滚滚!”耶律南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少在这儿碍眼,看着心烦!赶紧滚回去睡觉!”

  “哦!”耶律倍垂头丧气,悻悻然地应了一声,转身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向水榭外走去。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回廊转角时,耶律南仙带着浓浓酒意和明显不耐的声音,猛地追了上来:“好好休息!别等他真来了,又骂我耶律南仙是没心肝、只懂权术的政治怪物!”

  那语气,三分是恼怒,七分是难以言喻的别扭。

  “姐姐,你的意思是……”耶律倍猛地停住脚步,霍然转身,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黯淡的眸子亮得惊人。

  “滚滚滚!”耶律南仙背对着他,极其不耐地用力挥着手,语气凶悍依旧。

  然而这凶悍的语气,听在耶律倍耳中却如同天籁。

  他太了解姐姐了,这看似不耐烦的呵斥,分明就是默认。姐姐同意了他的请求,愿意为了等杨炯,将他的大婚之期推迟。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所有失落,耶律倍脸上绽开灿烂无比的笑容,如同拨云见日:“好咧!姐姐也早些安歇!”

  他声音洪亮地应了一声,脚步变得无比轻快,身影迅速消失在曲折的回廊深处,只留下欢快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水榭中,耶律南仙听着那远去的、轻快得有些傻气的脚步声,苦笑着摇了摇头,唇角却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极淡的弧度。

  她转过身,再次凭栏独立,突然道:“飞书萧瑟瑟,让她别挖银子了,赶紧领兵北上,尽快帮助那混蛋将平安京给打下来!”

  阴影处萧小奴闪出,沉声回应:“主子,飞书有风险!奴亲自去石见告知吧!”

  “你个小蹄子要死是吧!哪那么多废话!”耶律南仙冷声骂道。

  “哦!”萧小奴低声回应,语气中说不出的失落,脚步磨蹭的消失在阴影暗处。

  耶律南仙提起手边的酒坛,晃了晃,终究还是意兴阑珊地放下了。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腰间水云青木福寿佩,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表面,一遍,又一遍。

  良久,一声极轻极微的叹息逸出唇边,消散在风里。

  那微醺的面容上,那双睥睨天下的眸子,此刻映着粼粼波光,浮动着难以言喻的迷离与深切的寥落。

  她微微启唇,低低地吟诵起来:

  云千重,水千重,身在千重云水中,月明理丝桐。

  髻未梳,信难封,得酒犹能双脸红,一尊谁与同。

  吟罢,万籁俱寂。

  耶律南仙不再看那湖,亦不再看那月,只是紧紧攥着腰间那枚温凉的玉佩,仿佛那是深不见底的寒夜里,唯一能触碰到的一点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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