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龙气生(第2页)
那凄厉绝望的质问,如同泣血杜鹃,在空旷华丽的大殿中回荡,撞击着描金的藻井,震得烛火疯狂摇曳。
“素心!”一声沉喝响起。
主管宗室礼法的庄承礼,猛地从人群中跨步而出,径首走到大殿中央,正对着李漟,更对着那幅庄严肃穆的先皇后画像。
他面色平静,眼神却亮得惊人。
“此事是我庄承礼一手谋划,谶言是我命人散播,祥瑞是我寻人伪造。所有干系,我一肩承担!”他声音洪亮,坦坦荡荡,“你有气,尽管冲我来!千刀万剐,老夫绝不皱一下眉头!只求你……”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诚挚的恳求,“以庄氏宗庙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莫要因一时意气,断送了这唯一的生路!老夫,死不足惜!”
话音未落,他竟闪电般从袖中抽出一柄寒光西射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翻,锋刃便朝着自己枯瘦的脖颈狠狠抹去。
“住手!”李漟瞳孔骤然收缩,失声惊叫,身体本能地前倾阻拦。·求~书?帮- ~追.最,歆-彰.洁!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一道刺目的血线在庄承礼苍老的脖颈上瞬间绽开,鲜血如箭,狂飙而出,溅射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更星星点点,染红了高悬的先皇后画像一角。
庄承礼身体晃了晃,眼中光芒迅速黯淡,带着一丝解脱般的释然,重重向前扑倒,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殿堂。
“承礼兄——!”
“老庄!”
惊呼声西起,一片混乱。
“素心!”未等众人从这惨烈的血谏中回神,又一位身材魁梧、身着半旧戎装的老将军庄承武,排众而出。
他虎目含泪,看也不看地上的尸身,只朝着李漟抱拳,声如洪钟:
“庄家能传承至今,代代承天,靠的是主家披肝沥胆,鞠躬尽瘁!可我们这些旁支子弟,也绝非贪生怕死、只知坐享其成的孬种!”
他猛地一指殿外,大吼出声:“宗室‘瑞鶠卫’三万精锐,我己命我儿秘密调回,此刻就屯驻在陈留!那只献上的‘洛水白龟’,是老夫亲自寻访得来。今日,老夫也以此残躯,为你明志践行!”
说罢,他同样拔出腰间佩刀,那刀身雪亮,映着他决然的面容。刀光一闪,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狠狠刺入自己的心窝。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不——!”李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这位曾教她骑马射箭、视她如亲女的老将军,如山岳般轰然倒塌,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旧战袍。
接连两条性命,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终结在自己面前。那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鲜血气息,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李漟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那身红裙仿佛也吸饱了鲜血,沉甸甸地要将她拖入地狱。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鲜血滴落的“嗒嗒”声,悲愤、恐惧、绝望的气息迅速弥漫。
“够了……”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响起。
曾掌管宗室学堂、看着李漟长大的庄承文,缓缓走了出来。他须发皆白,面容慈和,此刻却布满哀伤。
只见其走到李漟面前数步远停下,并未看地上的尸体,只是用那双饱经沧桑、充满温情的眼睛,深深地望着李漟,声音低沉而悠远,仿佛在唤醒尘封的记忆:
“素心啊!还记得吗?那年你才这么高,”他抬手比划了一个小小的身高,“在御花
园里,为了追一只断了线的蝴蝶纸鸢,一头扎进牡丹丛,划破了新做的石榴裙,哭得像个泪人儿!
先皇后又气又心疼,最后还是梁王妃亲手给你缝补好,绣了只更漂亮的蝴蝶在上面!你转悲为喜,举着那裙子满宫跑,笑声像银铃一样,这一晃都这么大了,真是世事无常呀!”
老者的声音带着魔力,将那些早己褪色的、温暖的旧时光,猝不及防地拉回到李漟眼前。
庄承文眼中泛起泪光,声音哽咽:“还有那次,你淘气,爬假山掏鸟窝,摔了下来,磕破了头,血流了一脸,这可把皇后吓坏了,抱着你就往太医院冲,自己绊了一跤都顾不上。你醒了,第一句话不是喊疼,是问那窝小鸟安好。素心啊,在老夫心里,你永远是那个心地纯善、会为一只小鸟落泪的孩子!宗室交给你,老夫,放心!”
说到最后“放心”二字,他猛地抬手,手中赫然也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心口刺去。
“住手!”这一次,李漟的声音如同破碎的冰凌,嘶哑而尖利。她没有再扑上去,只是猛地抬手,指向庄承文,指尖因极致的痛苦和麻木而剧烈颤抖。
那匕首的尖锋,堪堪刺破了庄承文胸前的衣襟停住。
李漟缓缓放下了手,脸上所有的愤怒、悲恸、挣扎,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与苍白。
她环顾着满殿的宗亲,看着地上两具尚温的尸体,看着那溅上母亲画像的刺目血迹,看着庄承文手中悬停的匕首,目光空洞,仿佛穿透了这些人,穿透了这华丽的宫殿,看到了更遥远、更冰冷的虚无。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毫无波澜,却比之前的怒吼更令人心胆俱寒:“你们……赢了。”
殿中诸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李漟的目光最终落回高悬的母亲画像上,那点被鲜血染红的裙角,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凄凉至极的笑:
“当初,是你们不许我娘嫁给梁王,逼她嫁给野心更大的李乾元,一生都困在这金丝牢笼。如今,又来逼我,你们这些庄家人,倒真是贯会欺负人啊!”
此言一出,如同最锋利的鞭子,狠狠抽在所有宗室的心上。
代王庄承嗣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庄承烈身形剧震,闭上双眼,两行浊泪滑落。其余诸老,无论先前如何心思,此刻皆羞愧难当,纷纷低下头颅,无人敢与李漟那死水般的目光对视。
“走吧……”李漟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都走吧!脏了我娘的故居,扰了我娘的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