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0章 宗藩条例折中

朱翊钧听完申时行的话,沉默了许久。 乾清宫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申时行垂手肃立,心中忐忑,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皇帝的目光沉静如水,却深不见底,在那份沉静之下,是反复的权衡与思量。

“哼,”朱翊钧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宗族之谊…朝廷体面…阁老,你倒是两头都占全了理。”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御案前,手指轻轻拂过那份秦王的奏疏。

奏疏上那恳切乃至悲怆的文字,此刻在他眼中,既是藩王们最后的底线,也是申时行为自己这个天子精心铺设的台阶。

“罢了。”朱翊钧转过身,目光落在申时行身上,“既然阁老如此说了,喋喋不休,争论不止,朕也着实有些乏了。这宗藩之事,旷日持久,徒耗心力。就以阁老之意,将这秦王的奏疏,誊录清楚,明发天下,传阅所有藩王!让他们也……都冷静冷静,仔细想想!”

申时行闻言,心头巨石轰然落地,巨大的喜悦瞬间涌上,几乎要冲垮他平素的稳重。

他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他知道一味的妥协是办不成任何事情的,但必要的妥协也是要有的。

就比如现在的情况。

君强臣弱。

若是陛下一直这样强硬下去,虽然造不成太大的乱子,可终归是离了人心。

也就是在天子强硬的态度之下,自己这个内阁首辅稍稍妥协一二,事情才能办成。

他猛地跪伏在地,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朗声道:“陛下圣明!陛下体恤宗亲,顾全大局,实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老臣代天下宗室,叩谢天恩!”

他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心中充满了对这位年轻皇帝务实的敬佩。

“起来吧。”朱翊钧的声音缓和了些,“此事,就按此办理。后续如何,看诸藩反应再议。”

“臣遵旨!”申时行恭敬起身,脸上难掩喜色,立刻告退去安排。

很快,秦王这份字字泣血、又暗含妥协智慧的奏疏,连同皇帝允准传阅的旨意,在遍布大明的藩王群体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在大明万历十五年的十二月,也就是新年

各王府接到誊录的奏本,亲王、郡王、将军乃至奉国中尉们,无不屏息凝神,逐字逐句地研读。

奏疏的内容,像一道微光,穿透了他们心中积压已久的绝望与愤怒。

底线得以保全:“存玉牒,以正本源!”

这是所有朱氏子孙的命脉所系!

只要名字还在皇家玉牒之上,即便沦为平民,他们依旧是太祖高皇帝的苗裔!

血脉的尊严,宗庙的香火,有了最后也是最根本的保障。

比起被彻底除籍,沦为无根浮萍,这简直是绝处逢生。

“守主脉,以续宗祧!”大宗主脉的延续,亲王爵秩永袭(虽然俸禄大减),主祭有嗣,谱系分明!这保住了各藩的“体面”让嫡长一脉不至于迅速沉沦,祖宗的神位牌前,终归还有穿着王袍的子孙跪拜。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各脉的支脉即便沦为普通百姓,也有主心骨,也在地方有靠山。

“减禄俸,以纾国用!” “严支系,以杜冗滥!”秦王提出的自领三成俸禄五服外宗亲悉归民籍……

这些条款虽然严苛,剥夺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特权,但经过大半年的争吵、抗议,尤其是皇帝派遣的“藩卫”进驻各王府所带来的巨大压力和紧张感,早已让大多数宗室郡王明白,朝廷是铁了心要改革,再硬抗下去,恐怕连这最后的底线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