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引魂阵
残阳如血,暮风呜咽。
往日里静谧祥和的昊天学院,此刻被战火浸染得肃杀而沉重。山风卷着焦土与药香,掠过一张张坚毅的面庞。
弟子们三三两两集结成队,衣袍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与硝烟,却无人顾得上更衣休整——每一刻的耽搁,都可能让远方的百姓多一分危险。
顾如玖正低头系紧腰间银铃,指尖在铃身上那道裂痕处轻轻摩挲。忽然,一阵熟悉的沉木香随风飘来。她抬头,正对上欧阳定羽深邃的眼眸。
“玖玖。“他唤得极轻,修长的手指替她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这个向来放荡不羁的剑修,此刻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要一路小心,一切以自己的安全为主。“
他的月光剑在鞘中不安地震颤,剑穗上那枚青铜铃铛叮咚作响。
顾如玖看见他玄色劲装下隐约透出的绷带轮廓,想起方才他为护住阵法核心,硬生生用后背挡下魔修一击的模样。
“你也是。“她伸手按住他腰间的剑柄,触到一片湿润——不知是血还是汗,“别太拼命。“
欧阳定羽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银铃纹路传来,烫得惊人。顾如玖这才发现,他整条右臂的经脉都在散发着不正常的灼热——那是过度催动剑气的后遗症。
远处传来集结的钟声。欧阳定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凛冽剑意。他解下颈间一枚玉符,不由分说系在顾如玖腕上。玉符触肤生温,内里一道剑气游走如龙——是他温养多年的本命剑意。
“我们都会安全的。“安全两个字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话音未落,人已化作剑光远去,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顾如玖摩挲着尚带体温的玉符,忽然听见银铃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清鸣。她循声望去,看见天边最后一缕夕阳,正被翻滚的魔云吞噬。
韩宝儿这种实力较弱的年轻人,被要求留守在昊天学院内,做后勤工作,确保学院内重伤的人能够得到保护和在发生战斗时提供帮助。
韩宝儿孤零零地站在山门前的石阶上,单薄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瘦小。她死死攥着那个已经空了大半的药囊,粗布缝制的囊袋在她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远处的夕阳将离去的队伍拉出长长的影子,顾如玖腰间银铃的微光渐渐隐没在尘土飞扬的山道尽头。韩宝儿下意识向前追了两步,却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她猛地抓住门框,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为什么……“
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卡住了。眼眶烫得厉害,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扭曲。倔强地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硬是把快要决堤的泪水逼了回去。
低头看向自己缠满纱布的双手——那是今早试炼时被剑气所伤。白色的绷带下渗出点点猩红,像极了院墙上那些未干的血迹。每一道伤口都在嘲笑她的无能,每一处包扎都在提醒她的弱小。
“为什么我这么差!“
这句话终于冲破了颤抖的唇瓣,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砸在青石板上。远处传来护山大阵启动的轰鸣,震得她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散落的发丝黏在泪痕斑驳的脸上,发间那支顾师姐送的木簪不知何时已经折断。
她突然发疯似的捶打自己的双腿,粗布裙摆上沾满了药渍和血痕。明明……明明每天都有在练剑,明明背熟了所有心法口诀,为什么还是连最基本的御剑术都使不好?为什么每次试炼都是垫底?为什么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奔赴险境?
“韩师妹!“
身后传来呼唤,可她充耳不闻。颤抖的手指摸到腰间那串小铃铛——这是苏师姐亲手系上的,说是能驱散邪祟。如今铃铛还在,系铃铛的人却要去直面最可怕的魔物。
一阵剧痛从掌心传来。她茫然低头,发现不知何时,指甲已经深深掐入血肉。殷红的血珠顺着掌纹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这微不足道的伤痛,比起师兄师姐们承受的,又算得了什么?
暮色渐浓,山风卷着远处的厮杀声呼啸而过。韩宝儿慢慢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药囊里最后一株宁神草掉了出来,在血泊中轻轻摇晃。
韩宝儿浑身一颤,缓缓回过头。
一只温暖而粗糙的大手正搭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冰冷的身体微微一震。她仰起泪眼,看见云苓长老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老者此刻道袍破碎,胸前还带着一道未包扎的剑伤,花白的胡须被火烧焦了一截,发髻散乱地垂着几缕灰发。
可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像是燃烧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丫头。“云苓长老又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烟熏过,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布满老茧的拇指轻轻擦过韩宝儿脸上的泪痕,留下一点药草的清香,“你以为留在后方就轻松了?“
不等她回答,长老忽然侧身,枯瘦的手臂指向身后广场。韩宝儿顺着望去,瞳孔猛地收缩——
偌大的青石广场上,密密麻麻躺满了伤员。有些在痛苦呻吟,有些已经昏迷不醒。鲜血在地上汇成细流,顺着石缝蜿蜒流淌。断剑残甲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金疮药混合的刺鼻气味。
几个年纪比她还小的药童正跌跌撞撞地穿梭其间。其中一个瘦弱的女童正拼命按住一个不断挣扎的伤员,那人的腹部被魔气腐蚀出一个大洞;另一个男童抱着比自己还高的药筐,被满地血污滑倒,又立刻爬起来继续奔跑。
“看那个。“云苓长老突然扳过她的脸,强迫她看向东南角。一个失去左臂的年轻弟子正死死咬着一块布巾,额头上青筋暴起,而给他包扎的,竟是个不过总角之年的小童!
长老的手在微微发抖,却依然稳稳按着她的肩膀:“那是药阁最小的弟子,阿沅。今早他师父战死后,这孩子已经处理了四十七个重伤患。“
韩宝儿的呼吸停滞了。她看见阿沅那双还带着婴儿肥的小手,此刻沾满了鲜血和药渣,正在娴熟地缝合伤口。孩子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坚定得像个身经百战的大夫。
“现在,“云苓长老从怀中掏出一把沾血的银针塞进她手里,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告诉我,你还要在这里自怨自艾吗?“
银针上残留的温度烫得韩宝儿一个激灵。她低头看着自己缠满纱布的手,突然发现那些伤口根本不值一提。广场上的哀嚎声、药童们的哭喊声、远处不绝于耳的厮杀声,全都化作一股热流涌向四肢百骸。
“我……我去拿止血散!“她猛地站起身,药囊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捡。跑出两步又折返回来,将腰间那串小铃铛解下,轻轻系在云苓长老伤痕累累的手腕上:“这个能镇痛……“
“看到那个穿蓝衣的小子没?“云苓指向一个昏迷不醒的弟子,“他灵脉被魔气侵蚀,再拖半个时辰就废了。“
又指向角落里一个浑身抽搐的老者:“那是青州来的阵法师,识海受损,除了你的\\'安魂引\\',没人能救。“
韩宝儿的目光渐渐清明。她看见一个断了手臂的女修正死死咬着布条不让自己惨叫出声;看见几个年幼的外门弟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看见守山灵兽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金色的血液流了一地……
“我……“她抹了把脸,忽然将散乱的发髻一把扯开,重新利落地扎成马尾,“我需要三十斤雪灵芝、二十瓶净灵水,还有……“
云苓长老露出欣慰的笑容,将一块令牌拍在她手心:“药库钥匙。从现在起,你负责东区伤患。“
韩宝儿重重点头,转身时已完全变了个人。她大步走向伤员聚集处,声音清亮地开始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