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章 真正的风波
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地压了下来,将藏典阁深处这片被遗忘的角落笼罩在一片死寂与陈旧纸墨、干涸药草混合的沉闷气息之中。
闵长老凝神听完顾如玖关于遭遇那诡异“蚀魂幽影蛊”的详细描述,特别是韩宝儿所察觉到的、那股能侵蚀神识的阴冷气息特征时,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因年岁而半眯着、显得浑浊不堪的老眼,骤然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两颗被投入烈油的炭火,瞬间被点燃,灼灼逼人,仿佛能穿透这厚重的黑暗。
他那只枯瘦得如同干枯鸡爪般、布满褶皱和斑点的手,因极度的激动与难以遏制的愤怒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猛地一拍身旁那堆积如山、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纸页早已泛黄发脆的古籍!
“嘭”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塔内显得格外突兀,震得那些古籍封面上的厚重灰尘簌簌落下,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飘散的幽灵。
“蚀魂幽影蛊!果然是这东西!”他的声音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变得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压抑不住的滔天愤怒,“上古巫蛊道那帮泯灭人性、该天打雷劈的疯子弄出来的最阴损、最恶毒的玩意之一!早就该随着他们那道统的彻底覆灭,一同湮灭在万古的时光尘埃里,永世不得超生才对!”
他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中燃烧着怒火,几乎是咬着牙低吼道:“是哪个该被千刀万剐、抽魂炼魄的混账东西!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这等早就该烂在坟里的毒瘤重新刨出来害人?!其心可诛!其罪当永镇九幽!”
他猛地欺身逼近,几乎要撞上顾如玖的鼻尖,鼻翼不正常地急促翕动,如同嗅闻猎物气息的野兽般,在她周身的空气里细细探寻。下一刻,他却像是骤然触碰到什么污秽之物,猛地向后撤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随即陷入剧烈的喃喃自语:
“不对…这气味不对……”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着,“古籍明载,幽影蛊若成,当有‘梦魇花的甜腻’混着‘阴魂木的腐朽’……可你身上只有被强行净化后的残渣,淡得几乎闻不见……更怪的是,这里面还掺着别的东西……”
他声音陡然压低,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存在:“一种更冷、更空的味道……就像是……‘影子’本身……”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彻底陷入癫狂之境,再也不看顾如玖一眼,整个人扑向那堆积如山的故纸堆。枯瘦的手臂疯狂挥扫,搅起漫天尘埃,泛黄的书页哗啦作响。他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字句,如同念诵着某种偏执的咒文:
“《巫蛊源流考》……《百毒异草纲目》……《失传禁术辑录》第七卷……该死的!老夫明明就塞在这一堆里的……在哪?到底藏在哪了?!”
顾如玖静立一旁,身形仿佛被书阁内浓重的阴影所吞噬,化作一尊沉默的雕像。她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亦未出言打断闵长老那状若疯魔的举动。她深知,这位性情乖僻、毕生浸淫于丹蛊古籍的老者,此刻已踏入了一种极为特殊的心境——那是超脱了常理、近乎与古老知识产生共鸣的玄妙状态,任何外界的打扰都是亵渎。
在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翻飞书页和弥漫的尘埃中,夹杂着老者焦躁的低吼与含糊的咒骂。终于,闵长老的动作猛地一滞,枯瘦如鹰爪的手深深探入一堆散发着陈腐霉味的兽皮卷最底层,奋力一抽——
一本厚重、颜色暗沉得近乎漆黑的古老书册被他捧了出来。那书册的封面似乎由某种未知生物的皮革鞣制而成,触手冰凉滑腻,带着一种不属于人世的生命感。深褐近黑的皮面上,用一种扭曲、狰狞的暗红色符文书写着数个大字,那字体结构诡异,仿佛蠕动的活虫,仅仅是凝视,便让人心生寒意——
《蛊源秘要》。
他如同捧着一触即碎的月光,又似托着噬人性命的剧毒,极其小心地吹开封面积攒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厚重尘埃。那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脸颊,而后以一种极致的缓慢,掀开了那泛黄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齑粉的书页。
他原本浑浊的双眸此刻竟亮得骇人,目光如针,精准而迅疾地扫过书页上那些用诡异墨水绘制的、扭曲蠕动的图案与密文,喉咙里不时溢出意味不明的啧啧惊叹或是压抑的抽气声。
“找到了!”
他枯瘦的手指如鹰隼般猛地钉在一页之上——那上面绘制着一团不断变幻形态、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活影图案。指节重重叩击在图案下方那几行蝇头小字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倏地抬头,看向顾如玖,眼中先前那狂热的火焰已然褪去,转而燃烧着一种近乎冰冷的、洞察万物的智慧光芒。
“你看此处!”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古籍明载:‘幽影蛊,性诡谲,善隐匿,专噬魂之本源。然其培育之法极难,需以‘梦魇花’之心蕊、‘阴魂木’之精髓为主材,再辅以‘千年尸苔’、‘怨灵血’等共计九种至阴至邪之物,于万载极阴之地,引‘幽冥鬼火’小心煅烧九百九十九日,期间不得有丝毫差错,方能成蛊卵’……”
他话音一顿,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刺顾如玖:“但你方才所言,韩宝儿所感知的蛊息,竟夹杂着一丝‘冰凉刺骨’、如‘活影蠕动’的特性?这与纯正幽影蛊记载中的‘甜腻腐朽’核心特征已有偏差……这绝非简单的幽影蛊!”
他的手指重重敲击着书页,发出令人心悸的笃笃声:“倒像是……有人以匪夷所思的歹毒手段,将其与另一种更为罕见阴邪之物进行了‘嫁接’或‘融合’!使得此蛊的隐匿性与毒性都产生了异变,变得……更加防不胜防!”
顾如玖的眉头骤然锁紧,指尖无意识地收拢:“嫁接?融合?”她声音低沉,意识到这潭浑水远比表面看来更加幽深晦暗。
“正是如此!”闵长老兴奋地搓着枯瘦的双手,眼中闪烁着破解惊天谜题般的灼热光芒,旋即又如同魔怔般一头扎进那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更加癫狂地翻检起来,书册竹简哗啦作响。“能让上古幽影蛊发生这等诡异变异……绝非寻常手段!要么,下手之人掌握着某种早已湮灭于岁月、比幽影蛊更为古老邪恶的蛊道秘传;要么……”
他话音一顿,猛地从一堆散落的竹简底部抽出一卷残破不堪、边缘甚至带着焦黑痕迹的古老玉简,动作快得几乎带起风声:“……就是借用了某种本身便拥有极致‘阴影’与‘吞噬’特性的恐怖外物,以其为基,强行滋养甚至扭曲了蛊虫的本源!”
他毫不犹豫地将神识沉入玉简之中,片刻之后,脸色骤然一变,先前那狂热的兴奋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凝重,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缓缓收回神识,再开口时,声音竟沙哑低沉了许多:
“这卷《星骸杂记》乃是孤本残篇,其中仅有一段语焉不详的记载……提及某些将极端‘星噬’类功法修炼至大成境界者,其灵力乃至本命精血都会产生骇人异变,带上一种如同‘活体阴影’的诡邪特性——冰冷、死寂、能于无声无息间侵蚀、同化万物……”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顾如玖,字句沉重:“试想,若是以此等邪异之力作为培育幽影蛊的‘药引’,甚或……直接将蛊卵置于这力量的‘温床’之中进行滋养改造……”
话语戛然而止,但那未尽的意味却如同冰锥,刺骨森寒。所有线索,在这一刻,竟都隐隐指向了那神秘而恐怖的、修炼星噬之力的存在!
顾如玖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脊椎窜起,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中!以星噬功法大成者的精血或灵力为引,培育这变异的幽影蛊?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瞬间在她脑海中炸开,几乎毫不费力地就将所有线索拧成一股,直指那个在寂静古墟深处逃脱、状态诡异的半元婴修士——或者,更可怕的是,隐藏在他身后的、更深更暗的影子!
“不仅如此!”闵长老的声音陡然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鬼祟而锐利的意味,仿佛暗处窥探的老猫,眼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精光,“你仔细想想,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刘老头亲手炼制、并由容小子和苏丫头严密看管的丹药上做手脚,还能精准地避开所有检查……此人不仅对刘老头的炼丹习性、用药偏好、甚至灵力特性都了如指掌,更能精准把握容小子和苏丫头的巡查规律、神识探查的每一个盲区与习惯!”
他枯瘦的手指重重地在空中一点,语气斩钉截铁:“此人对学院内部运作,尤其是丹堂和你师尊这一脉的熟悉程度,绝非外人所能企及!这绝不是外敌所能为!”
内鬼!
这两个字如同沉重的烙印,狠狠砸在顾如玖的心上。一个身份绝不低、且对他们师徒几人,尤其是对师尊刘伯温的炼丹之道和日常习惯了若指掌的内鬼!
调查的范围,随着这关键的分析,再次被缩小了!
顾如玖的心情却越发的沉重。
“多谢闵长老指点迷津!”顾如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着这位看似疯癫实则深不可测的老者郑重行了一礼。闵长老提供的这些线索和推断,无疑是指明方向的明灯,价值连城!
“谢什么谢!婆婆妈妈的!”闵长老一脸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要赶走什么讨厌的苍蝇,但那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忍不住又压低声音急匆匆地叮嘱道,“你自己给我小心点!对方连这种早就该绝种的上古阴毒玩意都弄出来了,下次还不知道会掏出什么更狠更绝的招数!没事别在老头子我这瞎晃悠,赶紧滚回去装你的病去!别让人起疑!”
顾如玖深知这位长老是面冷心热,点头表示明白,不再多言,周身气息再次收敛隐匿,如同融化的阴影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充满了古老秘密的藏典阁。
回到刘伯温的小院,她立刻将闵长老关于“幽影蛊可能经星噬之力改造”以及“内鬼极其熟悉师尊一脉情况”的重大发现,详细地告知了在此等候的容澈和刚刚返回的刘伯温。
刘伯温听完顾如玖的转述,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中寒光如冰刃般闪烁不定:“梦魇花、阴魂木、千年尸苔、怨灵血……还有那疑似以星噬邪力为引进行改造……哼,搜集如此多罕见且阴邪的材料,绝不可能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痕迹可循!澈儿!”
“弟子在!”容澈立刻应声,身形挺得笔直。
“立刻持我令牌,暗中调动直属院长的‘暗卫’,动用一切隐秘渠道,给老夫秘密彻查近三十年内,宗门内外所有与这几样邪物相关的交易、流通、甚至失窃记录!尤其是那些看似正常合理、但最终流向却模糊不明或中断的!重点排查与丹堂、刑律堂内部人员、以及……几位常年闭关、行踪微妙的长老及其核心门下有关联的一切渠道和人员!记住,绝密进行,不得打草惊蛇!”
“是!弟子遵命!”容澈毫不迟疑,接过一枚不起眼的黑色令牌,身影一晃,如同融入夜色般瞬间消失在小院之中。
刘伯温深邃的目光又转向顾如玖,语气沉凝:“玖儿,你继续回去‘重伤静养’,非必要不出小院。对方此次下蛊失败,定然不会甘心,但也必会更加谨慎。既然他们以为你已不足为虑,或许……会逐渐放松对你的紧盯,转而进行其他更大的动作。我们要沉住气,耐心等待,等他们自己按捺不住,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