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琵琶引(第2页)
"军爷可是来听曲儿的?"老瞎子把琵琶往怀里拢了拢,"小老儿最会弹《十面埋伏》,说的是楚汉相争,垓下之围..."
"住嘴!"壮汉的刀往前送了送,寒光擦着老瞎子的鼻尖划过,"老子要听的是《将军令》,要听你夸我当年如何提刀斩将!"
老瞎子的手指在弦上一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突然笑了:"军爷可知,《十面埋伏》里最妙的是哪段?是'埋伏',是'鸡鸣山小战',是'九里山大战'——"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风吹过破窗,"当年有个小娃娃,跟着他爹在营里长大,最爱趴在帐外听琵琶。.k·a¨n¢s·h¨u_j*u+n/.*n+e?t\有回他爹弹《九里山大战》,他听得入神,摔进了泥坑里,哭着喊'爹抱'..."
壮汉的刀"当啷"落地。他踉跄两步,扶住供桌残柱,指节捏得发白:"你...你怎么知道?"
老瞎子的指尖抚过琵琶背的裂痕:"那年腊月,你发了高热,说胡话都喊着'阿昭别怕'。你娘用体温给你焐身子,我去军医营讨了药。后来...后来有人说你是奸细之子,要拿你问罪。你娘抱着你在雪地里跪了半夜,求将军网开一面..."
"住口!"壮汉突然吼道,可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娘早死了,我爹...我爹被他们砍了头,挂在城门上晒了七日!"
老瞎子的手停在弦上。他想起那个雪夜,他被押着去刑场监斩,远远看见个女人跪在雪地里,怀里抱着个裹红襁褓的娃娃。女人的头发上插着支银簪,是他亲手给夫人打的——当年夫人难产,他求遍了城里的郎中,最后抱着夫人的尸首跪在雪地里,说"阿昭,爹带你回家"。
"你娘临终前,把你塞进了草席里。"老瞎子的声音发颤,"
她塞给我半块锁片,说'等阿昭大了,告诉他,他爹不是奸细,是被奸人所害'。"
壮汉扑通跪下,双手捧起老瞎子的脚:"爹,是我不孝。那年我才七岁,被人贩子拐走,卖给了军中的伙夫。后来我逃出来,跟着山大王劫粮,他们说我手狠,推我做了二寨主。可我总梦见娘的红棉袄,梦见爹的琵琶声..."
老瞎子的手抚上壮汉的脸。这张脸已被刀疤割得不成样子,可那眉骨的弧度,和阿昭小时候画在泥地上的"爹"字,分毫不差。
"阿昭..."他轻声唤,"让爹摸摸你的耳朵。你小时候总爱往灶膛里塞瓜子,烫着了左耳朵,肿得像个红馒头。"
壮汉的肩膀剧烈颤抖。他突然解开发带,散开浓密的黑发——左耳轮上,果然有块淡粉色的疤痕,像朵褪色的桃花。
庙外的风突然大了。巧儿举着个破灯笼跑进来,灯笼里的火苗映着她惊恐的脸:"爷爷,那些叔叔...他们怎么都跪下了?"
老瞎子抹了把泪,把琵琶递给阿昭:"阿昭,弹首《阳春白雪》吧。你小时候最不爱听这个,说像春天的溪水,没劲儿。"
阿昭接过琵琶,指尖却在弦上顿住。他想起第一次听爹弹这曲子,是在府里的牡丹园。爹说,《阳春白雪》不是给凡人听的,是给心里还存着善念的人听的。那时他不懂,只觉得这曲子软绵绵的,不如《十面埋伏》痛快。
可此刻,他的指尖触到琴弦,往事突然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被卖去军营那天,爹塞给他的半块锁片;想起在刑场外,娘用身体护着他时的体温;想起这些年当山贼,他让手下不许抢老妇人的米,不许欺负放牛娃,原来都是因为...因为他心里还藏着个叫"阿昭"的孩子,藏着爹教他的"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