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又何妨 作品

第37章 回风落景

第37章 回风落景

深广空阔的大殿, 周围的墙壁都是由漆黑的大理石打造而成,石面上星星点点,闪烁着荧荧的暗光。

最上首有一处台阶,台阶尽头放着一张高背座椅,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在这样一处殿宇之内, 无论是谁身在其间, 都会有一种渺小卑弱之感——除了此时此刻,那个正坐在椅子上的人。

这是一名年轻的男子, 身形劲瘦而精悍,一手扶膝, 一手支在腿上, 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串佛珠。

他的神情平静而冷淡,眉宇间狠意自生,那串代表着祥和与慈悲的珠子,在他的掌中, 凌厉的如同一把讣丧的苦雨……

单是这样坐着, 就好似睥睨众生的王者。

大门打开,有个人跌跌撞撞地被推入,一擡头, 就仿佛被烫了眼珠一般地惊跳起来,然后整个人匍匐着倒在了阶下, 浑身抖若筛糠。

“尊、尊、尊使,您……”

他甚至不敢直呼姓氏, 对方没说话, 也没擡头,寂静中只有佛珠一粒粒撞击在一处的声音, 将人心中的恐惧无限延长放大。

“小人愿意为尊使效……效犬马之劳,请尊使,请尊使明示!”

终于,一道十分低沉悦耳的年轻嗓音从头顶上方传了下来:“贺罗。”

那人悄悄向上瞟了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

看他的样貌,赫然正是当初培植桃花妖兽,并将程棂生母刘氏误抓走了的贺罗。

贺罗颤声答道:“是。”

相比身上那股阴冷骇人的气场,王座上人的语气就如同闲话家常一般,甚至称得上是一句客气礼貌了,又问道:

“你说你听命于我,那么,就是打算背叛殷诏夜了?”

贺罗本来是殷诏夜的手下,后来他被慕韶光打败,又被程棂带回去关了起来,此后殷诏夜没有再管他,程棂关着关着大概也把他给忘了,他就一直待在了不见天日的牢房之中。

直到今天,解君心的人莫名出现,并且将他带到了这里来。

想一想,他居然已经跟魔神的四位弟子打过交道了,实在也算得上是一件伟大的壮举。

一面是已经放弃他的主子,一面是整个魔域当中最诡秘莫测,阴沉不定的恶魔,怎么选择似乎根本不需要犹豫。

贺罗接连磕了好几个头,说道:“小人遇难时,殷尊使不闻不问,若非主上把小人救出,我到如今还只能困在牢狱之中,小人愿意肝脑涂地,舍身奉命,以报答主上深恩!”

他这番话说的无耻又漂亮,连“主上”两个字都叫上了,说完之后又砰砰磕头,唯恐又半点不用力,不诚恳之处。

但刚磕了几下,他的头突然低不下去了,解君心坐在那里一动未动,却好像有只手捏住了他的下颌,令他的头被迫仰起,直视王座。

这个时候,贺罗才看清了这位神秘莫测的解尊使是何样貌。

解君心的长相,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与俊美,但如果说慕韶光的气质能够让人忽略他伪装唐郁时相貌的不足,解君心的阴冷凌厉,也能让人无心欣赏他的容貌,而只感惧怕。

解君心就坐在贺罗面前,但口唇不动,声音似乎仍是从四面八方远远近近地传来:“听说你跟唐郁动过手?”

贺罗正忙于表忠心,没想到他竟然问了这么一句话,愣了愣,才道:“是。”

“感觉如何?”

——他什么意思,打探唐郁的消息,还是在衡量我的实力?

各种猜测从贺罗心中闪过,但他不敢耽搁,很快地回答道:“此人剑术高超,但是灵力空虚,我虽然被他打败了,这个,可……可是也没让他好过!”

“你伤了他。”

贺罗硬着头皮答道:“是。”

一个“是”字出口,周围的气氛仿佛陡然变的冰冷,尚未等贺罗反应过来,他忽然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

“不!”

贺罗心中生出一种极端不祥的预感,慌乱使他本能地挣扎起来,手足乱挥间拼命叫嚷:

“解尊使?解尊使!您这是……请您饶了我,不管犯了什么错我都可以改,求您饶我一命!”

从始至终,解君心高踞宝座之上,甚至连手都没擡一擡。

他仰起头,望着身体悬在半空,不断挣扎求饶的贺罗,轻叹道:“人啊,真是奇怪。方才还口口声声的愿意为我肝脑涂地,舍身奉命,可我真的想要你的命了,你又不愿给,反倒要我饶你。”

“可见,世事薄情,多少诺言诚心都是假的。”

他的轻言细语夹在贺罗发狂一样的高呼声中,依然清晰无比,手中佛珠一枚一枚地转动着,碰撞间发出“嗒”“嗒”的轻响。

“你说,你为什么要伤了他呢?”

佛珠转动的声音一停,解君心仿佛极遗憾似的叹了口气,擡手轻轻一挥。

贺罗的身体从高处直坠下来,“啪”一声血花四溅,不知道是哪一处变了形的残肢骨碌碌一直滚到了阶下。

解君心眼睛都未眨,淡淡道:“收拾了吧。”

他说罢之后,低头爱惜地看着手里的佛珠,将其凑到自己唇边,轻轻一吻,而后起身,进入了内殿。

他的内殿也同外面一样阴沉空旷,解君心走了一段,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前方地面上的一处云纹忽然向两边裂开,露出一道直通地下的通道。

通道之后,风刀阵阵,鬼哭连连,竟是幽冥地府!

闻到了生人血肉的气息,无数厉鬼顿时躁动,四下寻找一圈,急不可耐地向着解君心爬了过去。

解君心站在那里,动都未动,他袍袖间自有金色的法纹隐现,使得接触到他的厉鬼们无不哀嚎着化为青烟,连如刀的阴风都退避三舍。

群魔乱舞,赶之不尽。

面前有无数道人影晃动着,在模糊而凌乱的视线中,宛若舞台上的一出大戏,演绎出一幕幕的曾经。

那些深切痴狂的眷恋。

那些难以诉诸于口的情愫。

那些阴差阳错,铭心刻骨,那些痛与爱,嫉恨与不甘。

无数往事撕扯着他的心脏,而那颗心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低语着——

是他,是他,是他。

慕、韶、光。

他们终于得以相见,可自己却伤了他。

解君心的手颤抖着擡起来,按在胸口,那里藏着一只荷包,荷包里面的泥土中混合着那个人的血。

那道伤,是抓了他的黑刃才留下的。

光是这样想一想,就疼痛的仿佛心脏都被狠狠地剜走了一块肉。

贺罗该死,他也该死。

解君心闭上眼睛,那件绘有防护法纹的长袍从肩上滑落,一跃而入万鬼血池,任由群鬼噬咬,冰刃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