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又何妨 作品

第99章 黄粱辞凤

第99章 黄粱辞凤

慕韶光进了唐郁父母的屋子, 反手将门关上,又快步地往前走,一直穿过回廊, 来到院落的最深处, 拨开墙壁上的紫萝花藤,果然又露出一道小小的侧门。

慕韶光迟疑片刻, 将那道侧门推开了, 像是推开了通往曾经的回忆。

——从这里出去,便是朝云峰的山脚

他脑海中对这一切都隐约有印象, 而且,正在想起更多。

慕韶光看着朝云峰上熟悉的草木, 他弯下腰去抚摸一朵小花,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能缓解的头痛越来越剧烈,好像脑子里面有无数把刀在剜,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知道,曾经那些过往又像是索命的水鬼一样冒出来作祟了。

该告诉他的大致经过步榭都已经说过了, 慕韶光本来并不执着于非要自己再把那一切给想起来, 毕竟过去的事情再怎么样也都无法改变了,而且那些过往听上去也并不怎么美好。

但现在他发现还是不一样,过去可以过去, 但他得看清楚自己的心。

当时,受到解君心魔息的刺激, 已经让他感受到了无数隐藏在时光碎片之间的情愫,此时回到熟悉的朝云峰上, 记忆的大门终于“訇”一声彻底敞开, 往事如潮水般涌出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黑暗的病榻上,有人将他揽在手臂间, 带着微微的颤抖,一点点将甘甜的水喂进他的口中。

他叫了声“师兄”,对方轻轻答了个“嗯”。

当时他以为那是步榭,却不知道,原来他和解君心那样早就已经相识了。

真切的记忆在脑海中轰鸣作响,碰撞成漫天光怪陆离的烟花,那些细微的情绪从别人的口中永远也难以找到答案,直到此时,一切的心痛、不安、眷恋、怅惘才终究找到了源头。

慕韶光摸一摸自己的额头,发现满是冷汗。

他胡乱将汗湿的发丝拨到一边,在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浑身虚弱的几乎撑不直脊背。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轻轻环过他的肩背,给他以力量。

慕韶光转过头来,道:“师兄。”

步榭轻声地说:“嗯,我在呢。头疼是不是?没事,很快就不疼了。”

他用灵力轻轻冲刷着慕韶光的经脉,缓解着慕韶光的疼痛,但感受到慕韶光体内灵力不同以往的波动时,步榭怔了怔。

之前由于担心慕韶光的身体承受不了,步榭一直没有帮助慕韶光恢复记忆,而相应的,慕韶光的力量也有一部分被封印了,修为停留在少年时的水平。

而现在,他的灵力却不同于往日的强劲。

慕韶光从步榭的怀抱里轻轻挣出来,低声说道:“对不起,你说不让我想,可我现在全都想起来了。”

步榭道:“没关系。”

幸好慕韶光眼下没有出什么差错,可是过于强劲的灵力冲击着不完整的魂魄,怎么说也是有风险的。

步榭扶住慕韶光的肩膀,轻声说:“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受不了,那咱们快回去吧,到了客栈,你好好地歇一歇,好吗?这次咱们也从上庭出来许久了,等你休息好……”

慕韶光道:“师兄。”

步榭猛然停口,僵在了那里。

他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像是冬日井中冰层下的水,沁凉到了骨子里,亦死气沉沉的不起半点涟漪,冰将阳光切的粉碎,折射出幽微的暗影。

步榭听见自己有点僵硬地笑起来,问慕韶光道:“干什么突然这样严肃地叫我?倒吓了我一跳。”

他性格温和,常带笑意,但大概从未笑得这样勉强过,慕韶光的神情中也露出几许愧疚之意,但他还是说:“我想去找解君心。”

慕韶光终于把这句话给说出来了。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步榭一直觉得自己的头上好像悬着一把刀,随时都会掉下来,斩断他和慕韶光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

说来多么讽刺,有些事,慕韶光看不分明,解君心愧疚自卑,竟只有他,在点滴的相处之中,慢慢地,看清某些心痛如绞的真相。

步榭脸上的神情在光影中模糊不清,他低声说:“你去找他干什么?”

慕韶光道:“我有些担心他,我怕他会出什么事。”

步榭道:“你爱上他了吗?”

依稀间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次午后,他练剑练得累了,抱剑靠坐在树下沉沉睡去,在温柔的触碰下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步榭带笑的脸。

慕韶光有些意外,问道:“今天怎么提早回来了?”

步榭笑起来,眼中都是喜悦:“嗯,因为想你啊。”

“韶光,韶光……”

两人笑着,依偎在草地上,步榭扳起他的脸,在他面容上落下一个个的轻吻,柔声问道:“你爱我吗?”

那个时候,他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甜蜜,推了一把步榭的身子,笑骂道:“什么爱不爱的,不知道!”

少年往事终于粒粒成沙,而他们,都长大了。

慕韶光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可我想去找他,我不能骗你。”

步榭道:“你被他打动了。”

这一次,慕韶光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道:“……是。”

步榭心里空空的,说不上来的难受,这种难受的感觉甚至胜过了伤心,因为他好像已经没有心了,那颗温热的心脏仿佛被谁从胸腔里掏出来,然后硬塞了一块冰进去,一收一缩,在血液的冲刷里融化。

慕韶光见他不说话,便轻轻把步榭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推开,默默站起身来。

步榭没动,坐在那里,像是已经与身下的青石合为了一体。

就在慕韶光转身的时候,他忽然一用力,拽住了慕韶光的手臂,然后起身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

慕韶光动了一下,步榭却停在了那里,将头埋在他的颈侧。

鼻端是熟悉的气息,隔了多少年他都不会忘却,这是他的师弟,他的韶光,他此生唯一爱过的人。

他拥有过的他。

“韶光。”步榭轻轻叫了他一声。

慕韶光的身体在他怀里一颤,步榭说:“我们一直去找解君心吧,他为了你,要去除掉鸢婴的最后一缕神识。”

慕韶光猛然转头。

步榭结实有力的手臂环着他,静静地说:“我明白。他一直念着你,从未放下过,现在,又不惜为了你牺牲性命,你会被打动,是应当的。”

初见时,他曾看着这个把头埋在膝盖上的小孩子,心里想,为什么他这样不开心?好想让他开心起来。

中间隔过了相识,相爱,分别,重逢,直至如今,步榭还是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