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深夜工作室的陶坯与图纸的静默对话
晚上十一点十七分,陶轮电机的余震还在水泥地面微微发颤。郭静用浸过清水的海绵擦拭轮盘边缘的泥渍,指腹碾过一块顽固的陶土碎屑时,听见画室木门被风推得轻响——赵环站在门口,左肩落着半片梧桐叶,手里卷着的图纸筒在月光里泛出冷白的光泽。 “还在忙?”他的声音裹着秋夜的凉意,却在看见工作台中央那排半干的陶坯时,不自觉地放轻了语调。
工作室的顶灯坏了三天,临时架起的落地灯把光线拧成一束,恰好落在陶坯群与摊开的建筑图纸之间。郭静直起身,发尾沾着的陶土粉末在光尘里轻轻飘落:“这批茶具要赶在霜降前入窑,釉料在低温下会析出冰裂纹。”她朝图纸努努嘴,“又改方案了?”
赵环把图纸摊在陶轮旁的木桌上,铅笔标注的修改痕迹像细密的蛛网。美术馆穹顶的星轨模拟图上,一道新画的弧线从北天极延伸至地平线,旁边写着“修正倾角3.7°”。“甲方说玻璃幕墙的反光会干扰观星体验,”他指尖敲了敲图纸边缘,“得把采光井的角度再调五度,让冬至日的阳光刚好落在展柜中轴线。”
郭静伸手抚过那条弧线,指甲在纸面留下浅淡的月牙痕。“你画的线条总像绷着劲儿,”她忽然笑了,沾着泥的指尖点在图纸角落,“就像我昨天捏这个茶宠时,总觉得尾巴的弧度差了半分。”
茶宠是只蜷缩的兔子,耳朵尖微微上翘,坯体表面还留着指腹按压的涡旋。赵环凑近看,发现兔背有道极细的裂痕,像被风吹皱的水纹。“这里会裂吗?”他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陶土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和图纸上油墨的温度截然不同。
“故意留的。”郭静拿起海绵蘸水,小心翼翼地沿裂痕抹过,“入窑后釉料会沿着这条缝渗进去,烧出来像结冰的河面突然裂开。”她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就像你改了七遍的穹顶,每次调整都像给光找新的出路。”
落地灯的光晕里,陶坯与图纸正以沉默进行某种对话。六只茶杯坯围着一张1:200的建筑剖面图,杯口的弧线恰好与图纸上展厅的环形走廊形成奇妙的呼应。赵环忽然想起下午在设计院,实习生对着电脑模型抱怨“手工误差无法量化”,此刻看着郭静留在陶坯底部的指印——三个深浅不一的凹痕,像某种只有他们能懂的密码——忽然觉得那些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参数,在这团带着体温的泥土面前,竟显得有些苍白。
“你闻。”郭静忽然凑近图纸,鼻尖几乎碰到标注着“钢化玻璃”的图例,“油墨味里混着松烟香。”
赵环跟着吸气,果然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松木气息。那是他下午在旧书市场淘到的《营造法式》复刻本,书页间夹着的干燥松针掉在了图纸上,此刻正躺在“混凝土标号C30”的字样旁边。“建筑史里说,宋代工匠会在灰浆里掺松烟,”他捡起松针,放在一只茶杯坯的边缘,“这样砌出来的墙,百年后会透出木头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