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熊爪”登场(第3页)

当怀礼辉沉声谈及那份在泥土中掩埋数十年、最终引领他们找到“铁锹”小队并为其赢得迟来的国家最高荣誉(苏联英雄称号)的胶卷时,老安东尼那平湖般的深眸里,终于清晰地掠过了一丝货真价实(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的震动和随之而来的、带着温度的赞许。那是对超越物质价值的功勋的认可。

晚餐就在这弥漫着机油味和人味儿的空间展开。阿列克谢豪爽地贡献了珍藏的烈酒和他老母亲手艺留下的椴树花蜜;瓦西里和伊万则从他们开来的卡车里扛下几大块硬得能当砖头用的腌猪油肉、粗粝厚实的黑面包和腌得酸到皱眉的黄瓜;怀礼辉则摆开了从国内带来的、热气腾腾的炒饭、速食牛肉煲和香辣豆腐等即热食品。

老安东尼没有流露出任何嫌弃,随手将那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搭在一个油腻腻的工具箱上,仅穿着他那件剪裁极佳的深色马甲和挺括的白衬衫,便

在满是油渍划痕、甚至还躺着颗螺栓的长条工作台旁和大家围坐下来。

他饮食斯文,也言语很少,但当成瓦西里眉飞色舞地讲起阿列克谢八岁那年为了掏鸟窝差点把自己摔成肉饼的糗事时,他那冷硬的嘴角线条会不易察觉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而当阿列克谢为了吊点到底是两点稳还是三点更保险跟瓦西里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飞溅时,老安东尼偶尔淡淡地“泼一瓢冰水”:“吊点的选择不在于数量,而在于负载重心计算精度和锚固面的承力特性。” ——一句掐死话题, 也总会让阿列克谢抬眼看向父亲时,那份混不吝的神情里糅杂进一丝看不懂是服气还是憋屈的复杂劲儿。

等晚饭结束,炉火渐歇,老安东尼对怀礼辉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走出尚有余温的灯火,重新扎进外面刀子一样硬的寒冷和稀疏黯淡的星光里。脚下的冻雪在寂静中发出“嘎吱嘎吱”的细碎哀鸣。

“怀先生,” 老安东尼的声音在冰冷彻骨的夜色里,异常稳定,“阿列克谢这孩子……他母亲离开得太早了。我那些年只顾着在生意场上闯荡,对于他……疏远了。”

他目光转向那隔着一层墙壁、透出光亮和模糊人影的厂房,在那片灯火通明处,阿列克谢正激动地跟瓦西里比划着一个巨大的吊钩动作、几乎要跳起来。

老安东尼看着那个充满蓬勃生气和执拗劲儿的身影,眼神再次变得深邃而复杂。“他选择了一条……一条与我原本期望差了十万八千里的。”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锁定怀礼辉,那双鹰眼在夜色里更加锐利,“我反对他和索菲亚·罗曼诺娃小姐,不是因为门槛高低。”

他语气平淡却隐含力量,“罗曼诺夫这个姓氏当然沉甸甸,但我安东尼·叶戈罗夫的儿子,他身上流的血、配得上的姓氏,也绝不差!”

他似乎需要组织更沉重的措辞:“我担心的……是索菲亚小姐本身和她背后那个……看不见底的深海。那是漩涡,是雷区。阿列克谢。”

他吐出一团白雾,“他骨子里还是那片冻土林子——简单、烈性、认死理儿,重人情,讲义气。 可是他缺少……少能在那种地方既能站住脚跟又能全身而退的城府和手腕。我怕,他被那座辉煌宫殿背后的阴影……无声无息地嚼碎!”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穿透夜风的穿透力,清晰地指向刚刚结束的风雪征途和那片仍被冰封的战场,“……就像这回,为了个陷在烂泥塘里的铁疙瘩,他能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怀礼辉静静地站在冰点上,任凭那凛冽的话语砸在耳边,如同一块块冰冷的雪砾。他没有试图打断或者解释。

他只是默默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位钢铁大亨在星光下流露出的、少有人见过的,深沉如冻土般厚重的、无声的忧虑。那是一位父亲在财富与权力之外,对儿子最原始、也最沉重的挂虑。

“但我也看到了,”老安东尼的语气缓和下来,“自从他认识了你,和你一起做这些……探险。他变了。收废铁时,他眼里只有麻木和伏特加。但现在,他眼里有光,哪怕是在这堆废铁和冻土里。”

他指了指灯火通明的厂房,里面传来阿列克谢粗犷的笑声。

“他跟我提过你,不止一次。说你是他见过最可靠的战友,最冷静的指挥官。谢谢你,怀先生。”

老安东尼伸出手,这一次,他摘掉了皮手套,手掌宽厚有力,带着薄茧,并非养尊处优之辈,“谢谢你在他身边,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让他找到自己觉得值得拼命的东西。虽然这东西……”他无奈地笑了笑,“实在有点费‘熊爪’。”

怀礼辉再次与他握手,感受到了不同于第一次的真诚和分量:“阿列克谢是个好搭档。没有他,我也走不到现在。”

老安东尼点点头,从马甲内袋里掏出一张简洁的铂金制成的名片,递给怀礼辉:“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在俄罗斯,如果遇到官方层面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者……阿列克谢这小子闯了什么他自己兜不住的大祸,可以打这个电话。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谢意和……保险。”

怀礼辉接过名片,入手冰凉而沉重,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号码。他知道这份“保险”的分量。

“好了,”老安东尼重新戴上手套,恢复了能源大亨的沉稳,“明天一早出发。斯摩棱斯克的烂泥塘,希望‘熊爪’的胃口够好。”

他转身走向那辆豪华的越野车,临上车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厂房里那个高大的身影,目光深沉,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融入了西伯利亚的寒夜。

怀礼辉捏着那张沉甸甸的名片,看着老安东尼的车灯消失在森林公路的尽头。

厂房里,阿列克谢正拍着“熊爪”巨大的履带,兴奋地对瓦西里和伊万嚷嚷:“明天!明天就让那苏联小妞(su-76m)见见光!老子要把她擦得锃亮!乌拉!”

冻土的寒夜依旧冰冷,但某种坚冰,似乎正在这钢铁与亲情的碰撞中,悄然融化。

“熊爪”的履带己经碾过布良斯克

的冻土,目标首指斯摩棱斯克那片吞噬了钢铁与生命的“铁棺材”。

这一次,它承载的不仅是打捞历史的重任,还有一位父亲沉默而复杂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