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三一同归(15)
三一门的初秋总带着经霜的清冽,本源之种的叶片开始染上金黄,归真人偶用青铜手轻轻拂过叶面,落下的碎叶在空中打着旋,竟拼凑成短暂的星图,与碎念泽带回的缀思片粉末交织,泛着通透的光泽。望舒坐在观星台旁,看着悬空崖送来的“执迷叶”在石桌上舒展——叶片本该是完整的扇形,此刻却被无数道无形的纹路分割,每道纹路里都藏着细小的佛理符号,却彼此矛盾,有的刻着“空”,有的刻着“有”,在风中微微颤动,像群争论不休的僧人。
“望舒掌门,‘逐月湖’的使者在山门外等您。”守山弟子捧着面月牙形的铜镜跑来,镜面布满细密的划痕,本该映出完整的月影,此刻却像被打碎的银盘,每个碎片里的月亮都朝着不同方向倾斜,镜缘缠绕着银色的丝絮,落在地上竟将平整的石板划出交错的纹路,“说是湖里的‘映月石’突然失了准,石头能让漂泊的人找到归处,却会让人变得偏执,最近已经有渔民为了追寻完美的月影,驾着小船冲进风暴,说‘错过今晚的月就再也见不到了’,湖主说,只有‘归一’的圆融意能让石头恢复本真。”
来者是个披蓑衣的渔翁,名叫月不沉,手里握着支竹制的测月杆,杆上的刻度本是测量月升高度的标尺,此刻却忽长忽短,明明月亮还未升起,杆顶的铜球却已经映出残月的影子,“映月石本是逐月湖的‘归航石’,能帮夜航的船找到码头,人对着石头许愿,就能想起回家的路,可上个月突然开始‘追月’,石上的月影总比天上的月快半步,盯着看久了,就会觉得必须追上那轮月,连湖里最稳重的老龟,都开始背着石头往湖心游,像是要去捞月亮。”他指着测月杆上的铜球,球面的残月影子正在慢慢变形,边缘渗出银色的雾,“这就是‘执迷雾’,能让人把虚幻的目标当成真的,越追,离现实越远。”
望舒接过测月杆,掌心的胎记传来尖锐的刺痛,本源之种的枝桠突然“咔嚓”一声折断——这是感知到执念过深时才有的反应。执迷雾顺着掌心蔓延,脑海中顿时涌起强烈的渴望:“必须让映月石恢复完美”“不能让任何人再为追月冒险”“一定要找到比悬空崖悟心石更圆融的道理”……这些念头像不断收紧的绳索,勒得人喘不过气,眼前闪过破碎的画面:有逐月湖的先民对着映月石祈祷平安的场景,有各族围着石头分享归乡故事的温馨,还有块巨大的白色玉石沉在湖底,石上的月影本该与天上的月完全重合,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推着,始终快半步,石根缠着银色的锁链,每道锁链都刻着“必求”二字,像在强迫石头追逐虚无。
“别盯着月影看!”归真人偶一把夺过测月杆,青铜手按住铜球,逆生符文顺着杆身蔓延,将执迷雾锁在球面,让变形的残月暂时稳定。“马先生说,映月石的核心是‘安住当下’,银色锁链是‘偏执’的凝结,专门放大不切实际的渴望,得用平和的圆融意化解。”
李维辰拄着竹杖从观星台走下,杖头的星盘与月不沉的测月杆产生共鸣,却在靠近执迷雾时微微倾斜:“万法阁的《天象录》里提过,逐月湖的映月石是上古‘月居族’的遗物,能与月居族共享月的轨迹,月居族迁徙后,石头就成了指引归航的标志,可惜时间久了,积累的偏执盖过了圆融,才开始追月,连带着周围的执念都跟着膨胀。”他指着星桥尽头的湖面,“你看那艘飘摇的小船,船头的渔灯明明快灭了,渔夫却还在往湖心划,手里举着块碎镜,说是要去映月石旁‘补全月亮’,怕是被执迷雾缠上了,再这么划下去,船就要散架了。”
归真人偶早已将木箱装得满满当当:本源之种的断枝碎片、悬空崖的悟心石粉末、碎念泽的缀思片、锁心渊的牵缘片,还有几罐夏禾新酿的“安月酒”——用映月石旁的水草、三一门的桂花和沉梦泽的梦泉水酿的,说是能驱散执迷雾,让人看清眼前的路。
逐月湖的湖面像块巨大的黑丝绒,天上的月刚爬上树梢,湖底的映月石就已经映出满月的影子,石上的月比天上的月亮三分,边缘却泛着不自然的银白,像用银粉涂上去的。月不沉撑着木筏在前头引路,筏子划过水面时,激起的涟漪里都能看到残缺的月影,每个月影都在朝着湖心奔跑,像群追月的孩子,“前面就是‘落月湾’,映月石就在湾底的浅滩,石周围的水被执迷雾泡得发黏,连鱼游过都会绕着弯,像是被什么东西推着走。”
靠近落月湾时,周围的月光突然变得粘稠,像浸在蜂蜜里,天上的月明明在正常移动,在眼里却像是在快速后退,让人忍不住想往前追。望舒运转归一境的圆融意,在脑海中默念“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句话像股清泉,冲淡了心头的执念,他试着低头看脚下的木筏,筏子明明在平稳移动,却不再觉得必须加速,周围粘稠的月光竟散开了寸许,露出底下真实的水纹。
归真人偶将安月酒倒进湖里,酒液遇水化作金色的涟漪,顺着湖底蔓延,银色的锁链顿时发出“叮叮”的响声,像被敲醒的铃铛。“快撒悬空崖的悟心石粉末!”它大喊着,从木箱里掏出缀思片,用青铜手拼成完整的星图,铺在木筏上,“马先生说,用多元的视角配合圆融意,能看清执念背后的真实渴望。”
望舒将悟心石粉末撒向映月石,灰色的粉末与金色涟漪融合,在石面凝成无数个月亮的形态:残月、新月、上弦月、下弦月……每个形态都带着独特的美,石上那个超前的满月影子突然开始收缩,与天上的月渐渐重合。他运转归一境的圆融意,让体内的炁像湖水般平静,掌心的胎记与湖底的映月石产生共鸣,银色的锁链开始松动,“必求”二字渐渐淡去,露出底下“安住”的刻痕。
“月居族的安月咒!”月不沉突然对着湖面大喊,声音里带着释然的叹息,“是‘月有盈虚,心无增减’!”
望舒跟着念出咒语,归一境的圆融意与映月石的月力融合,石上的满月影子终于与天上的月完全重合,执迷雾像被风吹散的烟,渐渐消失在夜色里。那些被执念影响的人渐渐恢复了平静:冲进风暴的渔民掉转船头,笑着说“明天的月也一样好看”;背着石头游向湖心的老龟放下石头,慢悠悠地爬回岸边,对着天上的月打了个哈欠;划向湖心的渔夫收起碎镜,开始修补快要散架的船,嘴里念叨着“家里的婆娘怕是已经炖好了鱼汤”。
归真人偶将锁心渊的牵缘片抛向湖底,碎片在水中化作金色的线,连接着每个追月人的身影,线的另一端都系着他们的家:有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有盼着父亲带糖的孩童,有守着炉火的老母亲……这些画面顺着湖水蔓延,让映月石的月光变得格外柔和,像母亲的手轻轻拍着人的背。
映月石的意识在望舒脑海中响起,声音像月光洒在湖面,温柔而平静:“谢谢你,让我想起月不一定要圆才好看。”它从石缝里挤出块白色的碎片,落在望舒掌心,“这是‘安月片’,能让你看清眼前的美好,不用总想着追逐远方的幻影。”
三日后,逐月湖的落月湾边立起了座新的石碑。
望舒亲手刻下“安住”二字,左边是三一门的逆生符文,右边是月居族的月纹,中间用安月酒调和的银粉镶嵌,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石上的字会随着月的盈亏变换亮度,满月时最亮,残月时最暗,像在提醒人们接受变化。月不沉将映月石旁的湖水装在银瓶里,送给望舒:“这是‘定月水’,能让人的心像湖面一样平静,喝一口,就算看到不完美的事,也能觉得顺眼。”
逐月湖的渔民们正在举行“望月宴”,围着安住碑吃着桂花糕,没人再盯着湖底的月影,都在看天上的月,有人说“今晚的月缺了角,像被咬过的饼”,有人接“这样才好,留着点念想等下次圆”,笑声顺着湖面传到很远,连水里的鱼都探出头来,像是在听他们说笑。
归真人偶用安月片给每艘船的船头都刻了个小小的月纹,青铜手刻的纹路虽然简单,却带着圆融的暖意,驶过的船都说,就算遇上阴雨天看不到月,也能感觉到有股力量在提醒“家就在身后”,像有双眼睛在望着归途。
离开逐月湖时,湖底的映月石已经与天上的月完全同步,石上的月光顺着湖水蔓延,像条银色的路,将逐月湖与三一门、悬空崖、碎念泽连在一起。望舒回头望去,只见安住碑前的浅滩上,新长出的芦苇都朝着岸边倾斜,苇叶上既有月居族的月纹,又有本源之种的叶纹,在月光下轻轻摇曳,像在为归航的船只指引方向。湖面的桨声、笑声、风声顺着水流传到星桥,与三一门的桂花香、逐月湖的浪涛声、归真人偶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首平和的歌。
归真人偶突然指着天上的月,又指了指自己的青铜心,然后用青铜手拍了拍望舒的肩膀,像是在说:“眼前的人,身边的月,就是最好的。”
回到三一门时,初秋的桂花已经开了。本源之种的枝头结出了新的果实,果实的形状像轮弯弯的月,一半饱满一半残缺,那是逐月湖的定月水与归真意融合的痕迹,握在手里能感觉到淡淡的清凉,像捧着一掬月光。陈朵的《六和记》又添了厚厚的一卷,最新的插画里画着映月石的样子,旁边写着:“偏执不是过错,是渴望美好的信号,就像追月不是愚蠢,是为了让停下时,能更珍惜眼前的月光。”
赵玄通正在演武场教弟子们新创的“安月拳”,招式里融入了月居族的柔和与归一境的圆融,出拳时像月升的缓慢,收拳时像月落的从容,拳风带起的桂花落在地上,发出“簌簌”的响,像月光洒在叶面,引得弟子们阵阵喝彩。夏禾的茶馆里,胡越正在用安月片的粉末泡茶,说是能让茶水带着月光的清冽,喝一口,连纠结了很久的遗憾都能坦然接受,引得茶客们纷纷放下执念,聊着眼前的琐事,脸上都带着平和的笑。
望舒站在山门口,看着星桥上来往的生灵:有逐月湖的月不沉,撑着木筏送来了新酿的安月酒,筏子上的桂花与三一门的花香混在一起,甜得让人心里发暖;有悬空崖的僧人,正用悟心石的碎片给本源之种施肥,石片的圆融意与果实的月纹相遇,让枝头的月影变得格外清晰;还有个穿“穿云岭”服饰的姑娘,背着个巨大的风筝,风筝面上画着完整的星图,却在边角处留着块空白,说是要请望舒用归一境的圆融意,看看岭上的“引星石”为何突然失去光泽,原本能指引风筝飞向星群的石头,现在却让风筝总在半空打转,像是被无形的线缠住。
“望舒掌门,穿云岭的使者说,引星石的光芒被‘滞空雾’遮住了,沾了雾的风筝都会失去方向,有的撞在崖壁上,有的挂在树梢上,连最有经验的放鸢人,都控制不住手里的线,岭主说,这怕是和逐月湖的执迷雾有关,只有归一境的顺势意能让石头重新发光。”守山弟子举着那只风筝的线轴,线绳在空中打着旋,明明没有风,却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始终无法拉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