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三一同归(15)(第2页)
望舒接过线轴,线绳在他掌心突然变得柔顺,与掌心的胎记产生共鸣,散发出顺势的光。归真人偶早已提着木箱候在一旁,青铜脸上的符文闪烁,映着远处穿云岭的轮廓,像在期待新的旅程。
李维辰和赵玄通坐在石桌旁,看着他们,石桌上的棋盘又扩展了一圈,新添的逐月湖版图上,用月居族的月纹画着安住碑,正与三一门的本源之种、穿云岭的引星石、悬空崖的悟心石连成一片,像一张被月光笼罩的网,每个节点都闪着顺势的光。
“听说穿云岭的引星石,本是顺着星风的方向指引风筝,越是强求飞得高,反而越容易坠落。”赵玄通喝着新泡的安月茶,笑着说,“老道倒要看看,这被滞空雾缠住的风筝,遇上归一境的顺势意,能不能顺着风飞向真正的星空。”
望舒笑着点头,与归真人偶一起朝着星桥的方向走去。初秋的月光洒满星桥,像条银色的丝带,将三一门与逐月湖、穿云岭、星海连在一起。星桥的石板上,新的脚印与旧的脚印重叠,像无数只风筝的线,顺着风的方向延伸,却始终留有松弛的余地。
星桥的尽头,穿云岭的风越来越近,与望舒掌心的风筝线、归真人偶的安月片、本源之种的月纹共鸣,像在说:新的旅程永远与顺势同行,那些关于圆融、关于安住、关于顺势而为的故事,才刚刚写到最从容的章节。
三一门的深秋总带着落木的萧索,本源之种的叶片已落去大半,枝头却悬着几颗殷红的浆果,归真人偶用青铜手轻轻一触,浆果便“啪”地裂开,流出金色的汁液,在地上漫开,竟化作细小的星轨,与穿云岭带回的引星石粉末交辉,泛着灵动的光。望舒站在观星台最高处,看着穿云岭送来的“滞空鸢”在风中挣扎——风筝本该乘风直上,此刻却被无形的力量困在半空,竹骨上缠着银白色的雾丝,每挣扎一下,雾丝便收得更紧,像被蛛网缠住的蝶。
山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铃声,不是三一门的制式,铃音里裹着细碎的呜咽,像有无数根丝线在同时震颤。守山弟子跌跌撞撞跑来,怀里抱着个破损的铜铃,铃舌上缠着黑色的毛发,“是‘万兽谷’的信使!谷里的‘通灵兽’突然疯了,兽能通晓人言,却开始攻击靠近的生灵,连最温顺的鹿群都用角顶伤了牧人,谷主说,不是兽性大发,是它们的‘灵语’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有‘归一’的共情力能让兽语重通。”
来者是个披兽皮的少年,名叫牧云,袖口别着根兽骨哨,哨声本该清亮,此刻却嘶哑如破锣,他身后跟着条瘸腿的狼,狼眼浑浊,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却在看到望舒时突然瑟缩,夹着尾巴蹭了蹭少年的裤腿,“通灵兽本是万兽谷的‘译语者’,能帮人与野兽沟通,人戴块兽牙,就能听懂兽的警告,可上个月突然开始‘失语’,先是鸟儿不再报信,接着是走兽不再避路,现在连谷里的镇谷兽‘玄甲熊’都开始撞山,像是在发泄什么,谷医说,它们的眼睛里能看到‘黑翳’,像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心窍。”他指着狼腿上的伤口,不是爪牙所伤,是被尖锐的石头划破的,“这是玄甲熊撞碎的山岩划的,熊平时连蚂蚁都不踩,现在却像看不到我们。”
望舒蹲下身,玄甲熊的黑翳突然在狼眼里闪过,像块流动的墨,掌心的胎记猛地发烫,本源之种枝头的浆果“噼啪”炸裂开,金色汁液溅在地上,竟凝成无数个破碎的兽形符文:有鹿群在警示山洪的蹄印,有鹰隼在传递火情的盘旋轨迹,还有玄甲熊用爪子在岩壁上刻下的“危”字……这些符文都被黑色的墨丝缠绕,像被捂住的嘴。
“别碰它的眼睛!”归真人偶突然按住望舒的肩膀,青铜手覆在狼的伤口上,逆生符文顺着狼毛蔓延,伤口处的黑翳像退潮般褪去,露出粉嫩的皮肉,“马先生没说过这个,但我能感觉到,不是兽要伤人,是它们在喊‘疼’,只是我们听不懂。”
李维辰拄着拐杖从万法阁出来,杖头的铜环与牧云的兽骨哨相碰,发出的声竟让狼突然安静下来,“《异兽考》里提过,万兽谷的通灵兽不是天生能言,是上古‘驯兽族’用精血养出的灵智,族灭后,兽们自己守着译语的本事,可若有生灵强行截取它们的灵语,就会让兽的灵窍堵塞,变成疯兽——你看这狼眼里的黑翳,不是病,是被抽走灵语后留下的空洞。”他指着狼腿伤口里嵌着的细小石屑,石屑泛着淡淡的银光,“这是‘窃语石’,能吸走兽的语言,人戴久了,连自己的话都会被吸走。”
归真人偶的木箱这次没装满,只放了三样东西:本源之种的浆果汁液、穿云岭的引星石粉末、还有半块从狼伤口里取出的窃语石。它用青铜手把汁液抹在兽骨哨上,哨声顿时清亮了些,却带着明显的哭腔,“马先生说过,‘痛到极致的沉默,比嘶吼更伤人’。”
万兽谷的入口藏在瀑布后面,水帘本该清澈,此刻却泛着浑浊的黄,像掺了泥沙。越往里走,兽吼越密集,却不是示威,是带着痛苦的挣扎——鹿群用头撞树,不是发狂,是想蹭掉头上的窃语石;鹰隼不断撞崖,不是迷失,是想摔碎爪上的银环;连水里的鱼都跳出水面,不是欢跃,是想摆脱鱼鳞间的黑丝。牧云吹着兽骨哨,瘸腿狼在前面引路,遇到发狂的野兽,狼就会低嚎一声,那些兽便会短暂地停住,眼里的黑翳会淡一瞬,像在辨认什么。
“前面是‘译语潭’,通灵兽的灵核在潭底。”牧云突然停下,指着瀑布后的水潭,潭水漆黑如墨,水面漂浮着无数兽牙,每个牙上都刻着细小的符文,却被墨色覆盖,“本该是碧绿色的,能映出兽的心里话,现在……”话没说完,潭里突然冲出条巨蟒,蛇眼全是血丝,却在靠近望舒时猛地顿住,蛇信子舔了舔望舒的手背,竟留下道带着体温的湿痕。
归真人偶将引星石粉末撒向潭水,粉末在墨水上炸开,像投入黑纸的火星,照亮了潭底——不是石头,是无数根银色的线,从潭底延伸到谷中各处,连接着每只通灵兽的眉心,线头都缠着块窃语石,正不断吸食着银色的光,那是兽的灵语。玄甲熊的身影在潭底闪过,它不是在撞山,是在用熊掌拍击潭壁,想震断那些线。
望舒突然想起焚天谷的同心火,想起锁心渊的连心镜,那些被割裂的不仅是语言,是所有生灵共通的痛觉。他掌心的胎记与潭水共鸣,浆果汁液滴入水中,竟化作金色的网,网住那些银色的线,每根线上都浮现出画面:有驯兽族与玄甲熊并肩狩猎的夜晚,有牧人给鹿群喂食的清晨,有孩童与小狼崽打滚的午后……这些画面顺着线流回兽的眉心,黑翳开始融化。
“是‘共痛咒’!”牧云突然想起族老说过的话,不是咒语,是三个字,“‘我懂你’!”
望舒没说话,只是闭上眼,让归一境的感知力顺着金色的网蔓延,他“听”到了鹿群的恐惧——窃语石让它们听不见同伴的警示;“看”到了鹰隼的愤怒——银环让它们无法传递远方的危险;“触”到了玄甲熊的痛苦——它的灵语被吸得最多,连呼吸都带着撕裂感。当这些感知流遍全身,潭底的墨水突然翻涌,黑色褪去,露出底下的碧绿色,无数兽形符文在水中游动,像挣脱枷锁的鱼。
玄甲熊从潭底浮起,背上的玄甲布满裂痕,却在看到望舒时缓缓趴下,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膝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这次不是愤怒,是委屈。归真人偶把窃语石扔进潭心,石头接触到碧绿水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无数黑色的粉末,被水流冲走,露出底下的——不是石头,是块刻满驯兽族与兽类手印的石碑,每个手印都紧紧相扣。
兽骨哨突然自己响了起来,不是牧云在吹,是风穿过哨孔,吹出的竟是玄甲熊的低吼,这次所有人都听懂了:“疼。”
三天后,万兽谷的译语潭边多了座新的石台,不是石碑,是用无数块小兽牙拼的,每块牙上都刻着不同的痛:鹿的“饿”,鹰的“孤”,熊的“累”,还有人的“悔”。牧云把望舒的手印拓在中央,旁边是玄甲熊的掌印,紧紧挨着。
离开时,瘸腿狼送了他们很远,走到谷口时,突然咬住望舒的衣角,把块沾着唾液的兽牙放在他手心,牙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伴”字。归真人偶用青铜手把兽牙系在自己的脖子上,与牵缘片、安月片撞在一起,发出“叮叮”的响,像在说“都带着呢”。
回三一门的路上,望舒总觉得耳边有细碎的声响,不是风声,是万物在说话:草叶舒展的“渴”,泥土呼吸的“松”,归真人偶青铜关节转动的“乏”……这些声音以前也有,只是他没认真听。
山门前的石桌上,李维辰正对着张新铺开的地图出神,上面没有标注任何地名,只有无数个交错的点,有的闪着金光,有的泛着银光,像片缩小的星海。“万法阁的老档里说,‘归一’不是终点,是开始——当你能听懂风的话,看懂兽的痛,才算真正触到了‘一’的边。”他指着其中个最亮的点,“‘无妄海’的潮汐最近乱了,不是水的事,是海里的‘泣珠贝’在哭,它们的壳里能养出记仇的珍珠,现在每颗珍珠都在发烫,像在烧什么。”
归真人偶已经把木箱腾空,正往里面装星泉水,青铜脸上的符文比往常亮,它指了指无妄海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兽牙,然后握住望舒的手,掌心的胎记与青铜手的逆生符文同时发烫。
本源之种的最后一片叶落下时,望舒突然明白,他们走过的每个地方,遇到的每种痛,都不是孤立的。蚀骨崖的知痛,空桑林的生息,落霞坞的铭记,听风寨的畅言……这些像散落的珠子,正被无形的线串起来,而那线,就是所有生灵共通的“活着”。
星桥的尽头,无妄海的咸腥味越来越浓,带着泣珠贝的呜咽,与归真人偶的铜铃声、兽牙的摩擦声、本源之种的余温交织在一起。望舒低头看了看掌心的胎记,不再是单纯的印记,上面已经布满了各种纹路:有炼体族的骨纹,有草木族的叶纹,有兽类的爪印……像幅微缩的万物图。
归真人偶突然加快脚步,青铜手在星桥上划出火星,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引路。望舒跟上时,听见它用刚学会的兽语、人言、甚至风声混合着说:“快点,它们在等我们听。”
风掠过星桥,带着深秋的凉意,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传递着远方的讯息:有泣珠贝在深海的哭泣,有玄甲熊在山谷的低吼,有逐月湖的渔歌,有穿云岭的风筝线……这些声音不再杂乱,像首正在谱写的歌,而他们,正要去找到那根丢失的主弦。
三一门的初冬总带着冰晶的凛冽,本源之种的枝干上凝结着透明的冰棱,归真人偶用青铜手轻轻敲了敲,冰棱坠落时在空中折射出七彩的光,与万兽谷带回的“伴兽牙”交辉,泛着温润的暖意。望舒站在星桥的起点,手里握着颗发烫的珍珠——那是无妄海的泣珠贝所产,珠身布满细密的裂痕,像被烈火灼烧过,裂痕里渗出淡淡的血丝,握得久了,竟能闻到海水的咸涩与隐约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