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洛天 作品

第580章 三一同归(80)

林间的雾气还没散尽时,阿砚正用骨刀削着段青竹。竹片在他掌心翻卷,渐渐成了只竹雀,翅尾的纹路里渗出淡金色的光——这是“唤灵术”的底子,他们这一脉的人能与草木通灵,只是到了他这代,灵力已弱得只能让竹雀扑扇两下翅膀。 “东边的‘枯荣涧’不对劲。”阿禾从雾里钻出来,裙角沾着些暗红色的苔藓,她手里的藤筐晃出半块断玉,玉面的裂纹里嵌着丝黑气,“涧里的‘养魂木’全枯死了,树芯里的‘灵珀’变成了黑色,我试着用催生术救它们,指尖刚碰到树皮,就被吸走了半盏灵力。”她摊开掌心,原本泛着绿意的纹路此刻像褪了色的旧布,透着股灰败。

阿砚指尖的竹雀突然坠落,在地上滚了两圈,翅尾的金光彻底熄灭。他摸向腰间的木牌,牌上刻着的“守林人”三个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边缘甚至开始卷曲,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着。这木牌是用初代守林人的指骨混合养魂木心做的,能感知方圆百里的灵韵,此刻的异动,显然不是寻常的灵力衰竭。

两人顺着涧水往深处走,雾气里飘来股腐叶的腥气。平日里该长满青苔的石壁,此刻裸露出灰白的岩石,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孔洞,像是被虫蛀过。阿禾突然拽住阿砚的衣袖,指着前方的水潭:潭面上漂浮着无数细小的黑影,细看竟是些半透明的虫子,长着六对翅膀,正趴在株垂死的养魂木上,口器刺入树干的瞬间,树身就泛起圈灰斑。

“是‘噬灵虫’。”阿砚想起族里的旧卷,“传说上古时期‘人灵争’的怨念所化,专啃食通灵者与草木的联系,只是早就被初代守林人用‘同心契’镇压在涧底,怎么会突然跑出来?”他蹲下身,发现水潭边的泥地里嵌着块碎裂的石碑,碑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只依稀能辨认出“以血为引”四个字。

阿禾突然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看向潭底。透过浑浊的水,能看见团旋转的黑雾,雾里隐约有个影子在挣扎——是棵养魂木的虚影,树干上缠着道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攥在个模糊的人形手里,那人形正一点点将树影往雾里拖,每拖一寸,水面的噬灵虫就多上几分。

“那是‘缚灵阵’的残影。”阿砚的木牌突然发烫,映出更清晰的画面:百年前,他们这一脉的人曾在这里设下阵法,用自身灵力滋养养魂木,以此巩固镇压噬灵虫的封印。可画面里的守林人渐渐变得稀少,阵法的光芒也越来越弱,直到最后一个守林人倒下时,锁链发出声脆响,裂开了道口子。

“是我们的血脉在变薄。”阿禾的声音发颤,她捡起块灵珀碎片,对着光看,里面原本该有的草木精魄此刻只剩团黑影,“守林人代代减少,能引动的灵力越来越弱,同心契的力量撑不住了,才让噬灵虫破阵而出。”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藤筐里翻出片干枯的树叶,叶面上用灵血画着张地图,“这是奶奶临终前给我的,说枯荣涧最深处有座‘唤灵台’,台上的‘本源镜’能照出灵力衰竭的真相。”

越往涧底走,空气里的腥气越重。原本该随处可见的灵植,此刻只剩些枯黄的根茎,连最耐旱的“石上草”都蔫成了团灰絮。阿砚的木牌卷得更厉害了,边缘的碎末落在地上,竟像活物般蠕动着,化作细小的噬灵虫,只是刚爬两步就被他指尖渗出的金火燃成了灰烬——这是他为数不多能熟练使用的术法,“烬灭术”,以自身精血为引,能烧死低阶的邪祟。

唤灵台的石阶上长满了黑色的苔藓,踩上去滑腻腻的,像是踩在某种生物的皮肤上。台中央的本源镜蒙着层灰雾,镜面里映出的不是他们的身影,而是片燃烧的森林:守林人举着骨刀与一群穿铁甲的人厮杀,养魂木在火里噼啪作响,有个铁甲兵举着锤子砸向块石碑,碑上的“同心契”三个字随着锤落,崩裂成无数碎片。

“是‘焚林之战’。”阿禾的声音带着哭腔,“族里的老人们说,那场仗打了三年,我们的人几乎死绝了,铁甲兵说我们与草木通灵是邪术,要把所有会唤灵术的人都烧死。”她指着镜中一个抱孩子的守林人,那人将孩子藏进树洞,自己举着燃烧的树枝冲向铁甲兵,“那是我的曾祖母,她死前用最后的灵力给树洞设了结界,才保住了一脉香火。”

本源镜的灰雾突然剧烈翻涌,镜面里的画面碎成无数片,重组出另一幅景象:当代的守林人在镇上的酒馆里喝酒,对着凡人吹嘘自己能唤来百鸟;有人用养魂木心做饰品卖钱,换回来的酒肉堆在林间,引来无数凡俗的苍蝇;还有个年轻的守林人对着块灵珀许愿,说“不想再守这破林子了,想跟镇上的姑娘去城里过好日子”。

“原来如此。”阿砚的木牌突然发出声脆响,裂开了道缝隙,“同心契的力量,不仅在于血脉,更在于心诚。我们这代人早就没了守林的初心,怨不得封印会破。”他看向台边的石槽,槽里积着厚厚的黑泥,泥里嵌着些碎骨,像是某种祭祀的残留物,“要重铸封印,得用‘诚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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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禾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泛起微弱的绿意,正一点点渗进他的皮肤:“奶奶说过,诚心血不是单纯的精血,得是心甘情愿为守护之物付出的决心。”她指着镜面里那片燃烧的森林,“曾祖母的血能护住树洞,是因为她信‘孩子能活下去’;初代守林人的血能镇压噬灵虫,是因为他信‘人能与草木共生’。” 说话间,潭底的黑雾突然翻涌得更厉害了,水面的噬灵虫像潮水般涌向唤灵台,翅翼振动的声音汇成片尖锐的嗡鸣,听得人头皮发麻。阿砚将阿禾护在身后,握紧了腰间的骨刀——这刀是用曾祖母的腿骨做的,刀柄上的纹路里还残留着些微灵力,只是此刻也在发出哀鸣,像是在害怕。

“试试这个。”阿禾突然从藤筐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养魂木叶,还有块小小的灵珀,里面嵌着只完整的蝴蝶,“这是我小时候救的,当时它翅膀断了,我守了它七天,它才飞走。”她将灵珀贴在本源镜上,“奶奶说,真心对草木好,它们会记得。”

灵珀接触镜面的瞬间,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绿光。镜面里的碎影开始重组,这次映出的是阿禾守着蝴蝶的画面,是阿砚用唤灵术救活株濒死幼苗的画面,是他们俩小时候在养魂木下埋“时光胶囊”的画面——胶囊里放着片刚长出的嫩叶,还有张用灵血画的画,画着两个小人站在一片茂盛的森林里。

黑雾里的人形突然发出声咆哮,锁链绷得笔直,养魂木的虚影在挣扎中抽出新的嫩芽。水面的噬灵虫像是被绿光灼伤,纷纷坠落潭底,翅翼融化成黑色的汁液,被涧水冲走。阿砚突然明白过来,诚心血从不是什么复杂的仪式,只是“相信”本身——相信草木有灵,相信守护有意义,相信哪怕灵力微弱,也能种下点什么。

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在裂开的木牌上。血珠渗入的瞬间,木牌的裂纹开始愈合,“守林人”三个字重新变得清晰,边缘甚至泛起层淡淡的金光。阿禾也刺破指尖,将血滴在本源镜上,镜面的灰雾彻底散去,映出两人清晰的身影,他们身后的养魂木正在抽芽,嫩绿的枝叶间,无数蝴蝶正破茧而出,翅尾的颜色与他们指尖的灵光一般无二。

潭底的黑雾渐渐收缩,化作团核桃大小的黑影,被养魂木的新根缠绕着,慢慢沉入泥中。阿砚知道,这不是结束,噬灵虫只是暂时被压制,只要守林人的初心有丝毫动摇,它们还会卷土重来。就像那本源镜里映出的,无论是辉煌还是颓败,都是他们自己写下的因果。

阿禾蹲下身,将那半块断玉埋进土里,玉面的裂纹里已生出些细小红根。她摸着刚抽芽的养魂木,轻声说:“我们得教孩子们认养魂木了,还得告诉他们焚林之战的故事,不是为了记恨,是为了记得为什么要守着这里。”

阿砚捡起地上的竹雀,用灵力重新激活它。这次竹雀没有坠落,而是扑棱着翅膀飞向林间,翅尾的金光洒过之处,枯黄的草叶间冒出点点新绿。他望着远处的雾气,那里隐约有孩童的笑声传来,是村里的孩子们来采晨露了,他们还不知道枯荣涧里发生过什么,只知道跟着守林人学唤灵术,能让竹片变成飞鸟,让花朵跟着歌声开放。

林间的雾气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织成张金色的网。阿砚和阿禾沿着涧水往回走,他们的掌心重新泛起绿意,养魂木的新叶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在与他们打招呼。远处的孩童笑声越来越近,混着竹雀的啾鸣,在林间荡出一圈圈涟漪,像是某种新的契约正在悄然缔结。

阿砚的竹雀在林间飞了三圈,最后停在棵老槐树的枝桠上。树洞里传来窸窣的响动,三个扎着总角的孩子探出头,手里攥着刚采的“凝露草”,草叶上的露珠滚落在掌心,映出他们兴奋的脸。这是村里仅存的几个能感知灵力的孩子,最大的阿枣已经能让露珠在指尖打转,最小的阿栗还只会对着草木傻笑,却总说能听见花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