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十一:纯白幻境
我是被光弄醒的。 不是实验室里那种被精确控制的Led光源,是漫无边际的白,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漫过指尖时带着点温热,像浸在刚化开的雪水里。我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云絮上——真的是云,指尖按下去会陷出浅坑,松开又慢慢回弹,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你醒了。”
声音在头顶响起,温和得像初春的风。我抬头,看见个穿白色长袍的男人站在云絮边缘,袍子的料子很特别,不是棉也不是麻,倒像是用光织成的,边角处流淌着细碎的金芒。他没穿鞋,赤着脚踩在云上,皮肤是那种通透的白,头发和胡子都是银白色,却一点不显苍老,眼睛像盛着两汪湖水,望过来时,我突然想起实验室里那台超高分辨率显微镜下的晶体结构,复杂,却带着某种自洽的秩序。
“你是谁?”我的声音有点发紧,喉咙干得发疼。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我更倾向于这是某种罕见的睡眠瘫痪症,或者是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后,大脑皮层的异常放电。
“他们通常叫我上帝。”他笑了笑,眼角的纹路里也淌着光,“别紧张,这里很安全。”
“上帝?”我忍不住嗤笑一声,撑着云絮站起来。身上的实验服还在,袖口沾着点深蓝色的试剂渍——那是昨天调试pCr仪时蹭到的,α-萘酚的味道还没散。“这是我的梦境吧?或者是某种认知偏差。根据脑科学研究,人类对‘超自然存在’的想象,本质上是颞叶……”
“先看看这里。”他抬手打断我,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
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云絮开始流动,像被风吹散的烟雾,露出底下大片大片的花海。不是地球上任何一种已知花卉,花瓣是半透明的,花蕊里浮动着细碎的光点,风吹过的时候,整片花田都在发光,簌簌的声响像无数根琴弦在震动。远处有白色的建筑,尖顶刺破云层,廊柱上缠绕着发光的藤蔓,隐约能看见有人影在其间走动。
不,不是人。
那些影子背后都拖着白色的羽翼,展开时像巨大的帆,阳光透过羽毛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他们有的坐在廊柱上,低头翻着一本发光的书;有的在空中盘旋,翅膀扇动的声音轻得像呼吸;还有两个停在花海边缘,正用指尖轻点那些半透明的花瓣,每碰一下,就有新的花苞从土里钻出来,瞬间绽放。
“天使?”我皱起眉,指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里通常放着我的笔记本,用来记录任何异常现象。当然,此刻口袋是空的。
“他们是守护者。”上帝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我旁边,“守护这里的秩序。”
“这里是……天堂?”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实验室的监控录像或许能解释这一切,我最后记得的,是在离心机房里盯着转速表,眼皮越来越沉,然后……然后就是这片刺眼的白光。
“可以这么说。”他点点头,目光投向那些天使,“但这里不止是‘死后世界’,更像是一种……对生命本质的映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注意到那些天使的羽翼并不完全相同。有的羽毛光滑如缎,有的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还有一个天使的左翼缺了一小块,露出底下同样泛着光的骨骼——那景象让我想起解剖台上那只被剔除了羽毛的信鸽标本,只是这里的一切都带着某种刻意的“完美感”,连残缺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
“你似乎不太相信。”上帝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我只相信可证伪的存在。”我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比如细胞的分裂,比如能量守恒,比如……我现在的脑电波肯定很混乱。”
他没反驳,只是抬手指了指花海深处。那里突然出现了一群孩子,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和天使相似的白色衣衫,正在追逐打闹。他们跑得很快,笑声像风铃一样散开,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摔倒了,云絮般的地面给了她一个柔软的缓冲,她爬起来拍了拍衣服,朝同伴做了个鬼脸,脸上的酒窝里都盛着光。
“孩子是最接近本源的存在。”上帝的声音低沉了些,“他们还没被‘认知’束缚,能看见更本质的东西。”
我盯着那个小女孩。她正蹲在地上,用手指戳着一朵花的花苞,嘴里念念有词。奇怪的是,她的嘴唇在动,我却听不见具体的声音,只能感受到一种模糊的、喜悦的情绪,像实验室里那台核磁共振仪运作时,空气中弥漫的微弱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