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闲客 作品

遗忘的墓地(一)(194)(第2页)

婆婆不知何时得了消息,颤巍巍地找上门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为难和一种令人心寒的偏袒。“小娟啊,”她声音带着犹豫,“人都走了……那些事,闹上法庭太难看了。那孩子,毕竟是我们李家的骨血,总要给条活路……”

我看着她,心底最后一点因为孝道而残存的温软彻底熄灭。“妈,”我打断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没错。如果你觉得需要有人给你讲讲法律,属于你的那份,你当然可以自己处置。”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的旧衣,“可惜,您手里,除了那点仅够糊口的养老钱,还有什么?”她的心思早已偏到了胳肢窝,我又何必再背负这无谓的赡养责任?过去的情分,在这赤裸裸的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几天后,我独自去了陵园管理处。那处精心挑选、价值十三万的双穴墓地,安静地躺在宣传册精美的页面上。曾经,我以为那会是我们漫长旅程后最终的归宿,一个并列而眠的句点。如今看来,不过是场昂贵的讽刺。十三万,能做多少事?能填补多少生活的窟窿?我毫不犹豫地办理了退购手续。

丈夫的骨灰,最终被草草安葬在城郊一处价格低廉、管理粗疏的公共墓园角落。没有仪式,没有墓碑,只有一个潦草的编号。第二年清明刚过,我试图去寻找那个编号,却在迷宫般相似的狭窄过道里彻底迷失了方向。那些冰冷的水泥格子间,面目模糊,毫无特征。罢了,我站在杂乱无章的墓碑之间,四顾茫然,最终放弃了寻找。他生前大概就厌倦了与我绑缚的日子,死后又怎会愿意见我?这样也好,尘归尘,土归土,我孑然一身,正好清清静静地过我自己的日子。

法庭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我聘请的律师条理清晰,将那一叠叠银行流水、购房合同、产权证明以及债主们确认借款用途的证言,如同冰冷的铁证链条,一环扣一环地呈现在法官面前。每一次举证,都像在解剖一具名为“婚姻”的尸体,将其中腐烂的真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个叫小曼的女人坐在被告席上,脸色越来越白。当律师展示出别墅购买合同上她的签名,以及丈夫手机里那些露骨信息时,她精心构筑的防线终于崩塌。她突然失控地尖叫起来,指着空气,仿佛丈夫的幽灵就站在那里:“是他骗我!他说他老婆……说你们早就没感情了!他说那铺子他也有份!说以后什么都是我和儿子的!全是他的鬼话!现在他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背这身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她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像个被抢走糖果又反被诬陷的孩子。

法官的法槌重重落下,声音回荡在肃穆的法庭里:“经查,债务系被告李xx(亡夫)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未征得原告同意,擅自举借,且所借款项明确用于购置不动产并登记于案外人张小曼名下。该债务未用于夫妻共同生活,依法不属于夫妻共同债务。原告不负清偿责任。关于张小曼所主张的非婚生子继承权,其可另案主张分割李xx遗产中其个人财产部分。但涉案别墅,系用上述非法债务购置,其产权合法性存疑,不纳入本次遗产分割范围。相关债权人可向实际使用人张小曼及李xx遗产继承人另行主张权利……”

判决词冰冷而准确,每一个字都像钉子,将小曼最后的希望钉死在棺木上。她瘫坐在椅子上,昂贵的套装也掩不住浑身的颤抖,昂贵的套装也掩不住浑身的颤抖,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出狼狈的沟壑,方才那点强撑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她死死盯着我,那目光淬了毒,混杂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掠夺后的茫然。

债主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判决书墨迹未干,便迫不及待地调转矛头,将小曼团团围住。讨债的吼声、小曼尖利的哭骂和辩解,在法庭门口狭窄的走廊里混作一团,嗡嗡地撞击着墙壁,引来无数侧目。我目不斜视,拎着装着判决书的文件袋,脊背挺得笔直,从这片令人窒息的混乱边缘穿过。律师低声提醒后续可能还有关于遗产分割的诉讼,我点点头,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那扇厚重的、隔绝了喧嚣的法院大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外面世界的光线和噪音猛地涌进来,竟让我感到一阵短暂的眩晕和解脱般的虚浮。阳光刺眼,空气里漂浮着春天特有的尘埃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