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桃人 作品

第272章 光影之间的纪念与心跳(第3页)

工作室最里侧,江韵华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曲线优美的小刻刀,小心翼翼地沿着木块的纹理,给一个榫卯接口做最后的细致修整。他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神情却异常专注。旁边一个刚组装好框架、线条流畅的现代感展示台雏形倚墙而立,正是为许清瑶那个获得一等奖的‘光影互动概念模型’特别定制的专属展台。江韵华利用这两天的时间,几乎把工作室里存放的所有边角料翻了个遍,又按照自己的想法画了草图,在他爸偶尔指点一句“胆大心细”的鼓励下,开始动手制作。

江父站在稍远处的大型车床前,操纵机器对一段黄杨木进行精准车削,木屑随着高速旋转的刀具飞扬出来,在光线下如同细碎的金粉。机器的轰鸣声低稳而持续,像一首工业时代的匠人之歌。他穿着沾满木屑灰的老式工装背带裤,头发灰白夹杂,但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手中渐渐成型的光滑木胚。只有当机器停转的间隙,他才会抬眼看一眼专注得像对待稀世珍宝般的儿子,眼中掠过一丝不加掩饰的赞赏和欣慰。老旧的卡带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曲咿咿呀呀的京剧老生唱段,为这充满力量感和手工痕迹的空间增添了一抹奇异的、沉淀时光的古韵。

“叮当——”门铃轻响。

埋头修整榫卯的江韵华和专注车削的江父同时停下了动作。

店门被推开,一片明亮的光影跟着涌了进来。许清瑶出现在了门口。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棉布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背带裙,帆布鞋,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看起来清爽又朝气蓬勃,像个刚放学的邻家女孩。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与她平日接触环境截然不同的空间,眼中满是惊艳和新奇。

“江叔叔好!”许清瑶清脆地打着招呼,随后目光落在蹲在地上的江韵华身上,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江韵华?”

江韵华从专注的状态中拔出来,抬起头。阳光从窗户倾泻下来,正好落在他脸上,汗湿的发梢在额前沾了几点极细微的木屑颗粒,因为蹲着仰头的姿势,整个人显得有些……傻气,却也意外地带着一种专注劳作后的朴实魅力。他看清门口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站起身,因为蹲久了腿有点麻,还踉跄了一小步才站稳。

“你怎么……来了?”他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结果沾在手上的木屑灰被抹开,在额头上蹭出了一道明显的灰色痕迹,配上他略带茫然的表情,显得格外滑稽。

许清瑶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脸颊泛起红晕,带着点小小的狡黠:“我们班的‘光影之间’征稿会提前结束啦!我正好在附近书店买参考书,想到你说过江叔叔的工作室就在这条街上……”她一边解释,一边自然地走进来,目光很快被那个倚墙而立的、线条流畅又带着明显手工温度感的展示台雏形吸引住了,“哇!这……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展台?!”

她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快步走过去,几乎忘了这是别人家的工作室,带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雀跃,蹲下身仔细抚摸那还未打磨得完全光滑的木质表面,感受着那微微粗粝而坚实的触感。“好特别!是木头的!这种质感……比冷冰冰的金属或塑料展架好太多了!感觉我的模型放在上面,会更有温度,更契合‘城市中的人居温暖感’这个核心!”

江韵华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喜爱,心中那点被她突然闯入带来的局促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肯定的满足感,还有点小得意。他指着几个地方解释道:“嗯,主体框架用的是老房子的拆房梁料榆木,够硬挺。底座加厚了,稳定性没问题。这里……”他手指划过侧边流畅收束的线条,“特意设计成可以方便嵌入小型光影互动感应器的凹槽位置……”他讲解时眼神发亮,仿佛他手中的不是木头,而是可以容纳星辰的载体。

许清瑶听得极为认真,频频点头,眼中异彩连连。

“哼嗯!”一旁的江父咳嗽了一声,带着笑意打断了两个年轻人过于投入的交流。他关掉了卡带机里咿咿呀呀的唱腔,店里顿时安静了不少,只余下阳光流动的声音。“瑶丫头说得对,工业化的东西再精密,比不得自然材料有‘人情味儿’。这榆木疙瘩放以前就是栋梁,现在嘛……也算物尽其用,给你这金贵的一等奖作品当个基座,不埋汰。”他一边说,一边拿着砂纸卷走过来,开始帮儿子处理起某个不够圆润的衔接处,动作老练而稳定。

“叔叔您说笑了!这基座比我的模型值钱多了!”许清瑶连忙摆手,真诚地说道,“感觉它自己就是一件艺术品。”

“艺术品谈不上,就是个‘墩子’。”江父哈哈一笑,手里的砂纸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你们年轻人想法好,敢尝试就是好事。韵华这小子,从小在我这堆木头边长大,眼力劲还行,就是这手劲啊,有时候控制不好轻重……”他瞥了一眼儿子额头上那道滑稽的灰迹。

许清瑶又被逗笑了,目光正好扫到江韵华额头上那抹灰色,之前没细看,现在在充足的光线下格外明显。她忍了忍笑,从自己随身的小帆布包里拿出了一包湿纸巾。

“你……”她走近一步,抽出湿巾,很自然地抬手,用干净的湿纸轻轻擦过江韵华的额头,将那抹灰渍擦掉,“脸上沾了木屑了。”动作坦荡又直接,带着她一贯的爽利风格,没有半点扭捏。

指尖隔着湿润微凉的纸巾轻轻拂过额头的皮肤,带来一阵清晰的触感。江韵华身体瞬间僵住,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钉在了原地。呼吸滞住,心脏却在她指尖靠近的瞬间猛地一沉,随即像挣脱了什么束缚般,在胸膛里失速地、剧烈地、如同小兽般咚咚狂跳起来!那心跳声大得他自己都害怕会被旁人听见。额头上被擦拭过的地方,像被羽毛扫过般泛起一阵细微的痒意,迅速蔓延到耳根和脸颊,几乎可以肯定那里已经红透。空气里混杂着淡淡的木香和她身上清爽的、带着点书卷气的皂香,让他脑袋有点空白,只能傻愣愣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专注擦拭的脸庞。

许清瑶的动作其实很短暂,快准狠地解决了目标区域后,满意地看着恢复洁净的额头,便若无其事地收起湿纸巾。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目光转向那件精致的木制展台,手指拂过光洁的线条,啧啧称赞:“这里再稍微打磨一下就更完美了……”

一切仿佛恢复如常。江父依旧在慢条斯理地打磨着木料边缘,嘴角噙着一丝看透不说破的笑意,继续听着收音机里换了段新的悠扬二胡独奏。阳光透过天窗,在光滑的木纹上流淌,细小的木屑尘在光柱中慢悠悠地漂浮、旋转。

唯有僵立原地的江韵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颗不肯安分的心,还在持续着那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兵荒马乱的剧烈鼓噪。那阵短暂的、因她自然而然的靠近而引发的、前所未有的悸动心跳,像一个骤然闯入他平静湖面的巨大涟漪,久久无法平息,伴随着木头被阳光晒暖后散发出的宁静香气,将他牢牢地钉在了这个名为“光影之间”的、混合着心跳与木香的奇特定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