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悠悠南,召伯劳之(第2页)
月至中天,三名内监借着灯笼微光打磨碑阴。谢渊隐在柳影中,看着砂纸与碑面摩擦出的银粉石屑簌簌坠落。他拾起一片砂纸残片,指尖划过留下深色痕迹:“铁矿粉掺合金刚砂,” 他将残片贴在《铸钱监物料簿》上比对,“与去年私铸案的废砂来源相同。”
远处传来銮驾声,新帝德佑的车驾停在碑前。韩王趋步上前,袍角被夜风吹起,里衬隐约可见的字样虽模糊不清,但谢渊注意到其色泽 —— 竟与碑阳银字同属云南贡银的第三号矿脉。更微妙的是,韩王行礼时的站位,恰好遮挡住碑阴尚未完全磨平的刻痕。
御史台验功房内,谢渊将竹笼铅锡、碑铭银粉、饭釜铁砂并置案头。火漆融化的气味中,他突然用灯芯草蘸水在碑拓上涂抹,三层刻痕渐渐显现:底层是韩王姓名,中层为 “德佑治河”,最上层模糊的笔画里,“天命” 二字若隐若现。
“合金来自私矿,银字取自贡物,铁砂出于废炉……” 谢渊的手指在卷宗间翻飞,《矿脉赋税册》上韩王封地的税额锐减,与工程用料量却呈诡异正比。他猛地推开窗,黄河晨雾裹挟着潮湿的泥土味涌进来,远处被磨去姓名的河工碑映着新帝祭河的身影,碑顶螭首口中垂落的水珠,恰好滴在他掌心的铁矿砂上 —— 晶面折射出銮驾匾额 “河清海晏” 四字,在雾霭中扭曲变形。
早朝的金銮殿内,蟠龙柱上的鎏金在晨光中泛着冷芒,金砖地面倒映着群臣肃立的身影。谢渊垂眸望着手中檀木匣,指腹摩挲着匣面凸起的獬豸纹 —— 那是御史台的象征,此刻却沉甸甸得仿佛压着黄河千万担泥沙。他深吸一口气,嗅到匣中竹笼残片混着的硫化物气息,那是黑驼山私矿特有的刺鼻味道。
“陛下!” 谢渊的声音突然刺破凝滞的空气,袍袖扬起时带起一阵风,惊得阶前铜鹤灯的烛火剧烈摇晃。他捧起木匣向前三步,晨光顺着匣盖缝隙渗入,照亮竹笼残片斑驳的铅锡合金、砂纸碎屑里闪烁的铁矿粉,还有碑石粉末中若隐若现的朱砂痕迹,“韩王治河工程,名为束水冲沙,实则冲的是国库白银,束的是私矿财源!”
韩王萧柠的乌纱帽猛地一颤,他强撑着冷笑一声,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御史血口喷人!治河所用物料,皆按工部规制采办,容不得你在此信口雌黄!”
谢渊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盯着韩王骤然收缩的瞳孔,伸手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工部物料清单》。清单展开时,羊皮纸发出细微的脆响,他的指尖重重戳在 “铅锡” 条目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纸戳破:“规制?清单明载用浙东白锡,可河工竹笼里的合金,为何含着黑驼山特有的砷元素?” 他突然抓起一枚竹笼残片,举到韩王面前,“王爷不妨凑近闻闻,这刺鼻的硫化物气味,与您封地矿场冶炼时的味道,可有分别?”
不等韩王辩驳,谢渊又举起碑石拓片,拓片上深浅不一的凿痕在光影下如同狰狞的伤疤:“碑阴姓名三易其稿,最后连‘德佑’年号都要磨去三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殿内群臣心头一颤,“究竟是在遮掩什么?是怕陛下看见您如何将云南贡银私吞,掺着铜屑刻成碑文字迹?还是怕人发现,这些私矿物料的运输路线,” 谢渊猛地转身,目光如刀扫过满朝文武,“为何与某些亲王的商队路线,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