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421章 莫叹朝堂多激辩,安危系此寸心间(第2页)

忻城伯赵武按捺不住,厉声反驳:“谢御史危言耸听!大同镇兵皆是边地健儿,常年与北元周旋,岂能是‘未习骑射’之辈?京营神枢营五千骑,皆是百战精锐,调之北疆,必能破敌!”

“赵将军,” 谢渊转头看他,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玉带,“神枢营确是精锐,然京营总兵力不过五万,守京师需三万,可调之兵仅两万。北疆调五千,南疆再调五千,余兵不足万,若镇刑司或诏狱署有异动 ——” 他话未说完,殿中已起了一阵骚动。

镇刑司是皇帝亲设的特务机构,由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直接对皇帝负责,权势滔天;诏狱署专理钦案,手段酷烈。近年镇刑司太监魏忠与魏庸勾结,屡干朝政,朝臣多有忌惮。谢渊提及京营空虚恐生内患,正是点出这层隐忧。

萧桓的脸色沉了沉。上月玄夜卫指挥使密报,魏忠私调镇刑司番役三百,屯于京郊庄园,不知意欲何为。若此时京营空虚,确是隐患。

“第三忧,敌情虚实难辨。” 谢渊继续奏道,“边报言北元新汗根基未稳,然据大同谍者回报,北元太师也先已掌兵权,部落首领皆受其节制;言南越内乱方歇,然广西土司赵世荣密报,南越辅国将军陈日熞已平定内乱,兵力增至三万。更可疑者,北元破云州在九月初五,南越围钦州在九月初七,相隔两日,似有呼应。xa°如(a文_网|`* ?无e错?:内?容+臣恐边报所言‘敌弱’,是诱我轻出之饵。”

这话如一盆冷水,浇在请战的热浪上。左都御史掌监察,都察院辖十三

道御史,巡按各地,谍报向来精准。谢渊说 “敌情虚实难辨”,绝非空穴来风。

李肃强辩道:“就算二寇有呼应,不过是乌合之众!北元畏我大吴天威久矣,南越更是我朝藩属,此战必胜,何惧之有?”

“必胜?” 谢渊微微抬眼,目光如刀,“李尚书可知,永乐十二年,元兴帝征瓦剌,初战告捷,因轻追敌,致大军困于忽兰忽失温,损兵三万;永熙三年,征南越,因轻信‘敌内乱’谍报,孤军深入,副将阵亡,粮草尽失。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岂能因‘必胜’二字,置数万将士性命于不顾?”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元兴帝征瓦剌之败、永熙帝征南越之损,皆是大吴朝堂不愿提及的隐痛,谢渊此刻重提,满殿鸦雀无声。

萧桓握着奏折的手指微微收紧。谢渊的《边事十忧折》,每一条都戳在要害上:粮草、兵力、敌情、内患…… 桩桩件件,都是他心里 “躁得慌” 的缘由。

“谢御史,” 一位素以温和闻名的阁老开口,带着几分劝诫,“你所言皆有理,然边民正遭屠戮,若不出兵,何以安民心?何以对天下?”

“阁老大人,” 谢渊躬身道,“安民心不在轻出,而在‘守御有方,救民有策’。臣请陛下先下三令:一令大同总兵周毅加固城防,调宣府兵五千援大同,阻北元南下;二令广西副总兵林策死守钦州,调广东兵三千援南疆,解钦州之围;三令户部速运粮草至边镇,工部赶造火器甲胄,补足边军之缺。待粮草备足、敌情查清、京营稳固,再议出征不迟。”

这是畏敌怯战!” 李肃怒声道,“等你备足粮草,云州、钦州早已失守,边民尸骨无存!”

“李尚书!” 谢渊的声音陡然提高,青袍下的身子微微颤抖,却不是怕,是怒,“臣若畏敌,三年前不会闯镇刑司诏狱救张万成;若怯战,不会弹劾魏庸门生!臣忧的是‘轻出则败,败则国危’!汉武帝因马邑之谋轻出,致匈奴长驱四十载;唐太宗因急于灭高句丽,耗空国库,晚年民生凋敝。我大吴自神武皇帝开国,经永熙、元兴诸帝励精图治,才有今日国泰民安,岂能因一时之怒,毁于一旦?”

他越说越激动,袍袖翻飞:“云州三寨之仇要报,钦州渔户之恨要雪,但报恨雪仇需有万全之策!若十万大军轻出,败则贼寇更骄,边民更苦;胜亦耗损国力,难以为继。臣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听臣十忧,再做决断!”

说完,他 “扑通” 一声跪下,将奏折高举过顶:“臣愿以左都御史之职担保,若依臣策,先守后战,三月内必能解云州、钦州之围;若轻出致败,臣请领死罪!”

殿中彻底安静了。谢渊的声音还在殿中回荡,带着金石般的坚定。满朝文武看着跪在地上的青袍身影,有的面露钦佩,有的神色复杂,有的则满眼怨怼。

萧桓望着谢渊,想起他三年前查张万成案,面对镇刑司的威胁,寸步不让;想起他改革都察院,让积案如山的冤狱得以昭雪;想起百姓送他 “清风石”,刻 “谢青天” 三字 —— 这是个心里装着百姓和江山的人,绝非空谈误国之辈。

御案上的边报还在散发着油墨味,云州三寨的惨状、钦州港的哭声仿佛就在眼前。可谢渊的十忧,桩桩件件都扎在要害上:粮草、兵力、敌情、内患…… 哪一条考虑不周,都可能万劫不复。

“陛下,” 李肃见萧桓的目光从谢渊身上移开,扫过殿中群臣。李肃的脸涨得通红,手按在腰间的玉带扣上,指节发白;忻城伯赵武眉头拧成疙瘩,不住地跺脚;户部尚书王佐低头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朝珠;几位亲王交头接耳,蜀王萧恪的脸色阴晴不定 —— 显然,谢渊的话已让他们动摇。

“李尚书,” 萧桓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谢御史所言‘粮草转运之难’‘敌情虚实难辨’,你可有应对之策?”

李肃一怔,随即躬身道:“陛下,粮草可令户部加征秋粮,漕运改陆运,日夜兼程;敌情可遣玄夜卫精锐深入敌营,查实虚实。

臣请陛下相信边军战力,只要圣旨一下,将士必能奋勇杀敌!”

“加征秋粮?” 谢渊立刻反驳,“德佑二十七年南涝北旱,百姓本就困苦,今秋刚收新粮,若再加征,恐激起民变。前日元兴帝实录载,永乐十三年加征边粮,山东流民起事,耗兵三万才平定,此殷鉴不远。” 他转向萧桓,“陛下,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若因加征粮草失了民心,即便胜了边战,国本亦危。”

王佐连忙附和:“谢御史所言极是。户部去年已免南直隶、浙江税粮三成,今若加征,恐难推行。且漕运改陆运,需征调民夫十万,误了秋收,明年粮产更减,恶性循环,得不偿失。”

李肃一时语塞,转而看向武将列:“诸位将军,北元南越不过跳梁小丑,我大吴铁骑岂会惧之?”

忻城伯赵武出列道:“陛下,臣愿立军令状!领神枢营五千骑赴北疆,一月内必破漠南敌营,若不成,甘受军法!” 几位武将纷纷附和:“臣等愿同立军令状!”

谢渊看着他们,叹了口气:“诸位将军忠勇可嘉,然军令状不是戏言。漠南多戈壁,北元熟悉地形,若设伏兵,我军深入则易陷重围。永乐二十一年,元兴帝征北元,丘福将军轻敌冒进,率千骑追击,全军覆没,此血教训,岂能忘却?”

丘福之败是大吴军事史上的耻辱,当年丘福因急功近利,不听劝阻,致十万大军损折过半,元兴帝震怒,自此对北元用兵愈发谨慎。谢渊重提此事,武将们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萧桓的指尖在御案上轻轻叩着,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谢渊的每一条忧虑,都有史实佐证,有数据支撑,绝非空泛的 “畏战”;而李肃等人的请战,虽有忠勇之心,却多凭血气,少了周全考量。

“谢御史,” 萧桓问道,“你说有‘十忧’,除了粮草、兵力、敌情,还有哪七忧?”

谢渊朗声奏道:“第四忧,将帅人选难择。北疆需熟蒙古习性之将,南疆需知百越地形之帅,然边镇总兵多有调动,大同总兵周毅虽勇,却欠缺全局之谋;广西副总兵林策虽稳,却兵力不足。若调京营勋贵,恐水土不服,指挥失当。神枢营总兵张峦虽出身将门,然久居京师,未历边战,若遣北疆,恐难应变。”

“第五忧,土司离心之险。南疆土司虽受朝廷节制,然南越许以‘分地之利’,广西侬氏、云南孟养部皆有观望之意。上月侬氏土司侬智高遣使入谅山,与陈日熞密谈三日,虽未叛,然贡赋已迟缴半月。若我军轻出失利,土司恐倒戈相向,腹背受敌。”

“第六忧,币藏空虚之困。近年黄河治理耗银三百万两,赈灾用银二百万两,国库余银不足五百万。出兵十万,仅粮饷、军械、赏银便需耗银百万,若战事迁延,恐需加征赋税,动摇国本。永熙年间征安南,耗银五百万,致江南盐税加征三成,民怨沸腾,此非盛世之象。”